1.想成为军舰鸟的男人
世上*快的鸟,是时速能达到418公里的军舰鸟。当它展开巨大傲人的翅膀翱翔在天际时,是任何其他鸟儿都望尘莫及的。
它飞得这样快,这样无止境地飞翔,迅疾如流星,可它的目的地又在哪里呢?
在俊无法成为军舰鸟。不仅如此,就连成为飞得更慢些的海东青和雨燕对他而言都无所企及。所以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驾驶着跑车,以*快的速度在无边无际的公路上尽情地奔驰。
透过车窗看到的天空宽广无垠,他不断地加速,这越来越快的速度逐渐给他带来腾飞在天际中的微妙幻觉,仿佛能够自由快意地展翅飞翔——虽然不能像鸟儿一样展开翅膀,但他似乎依旧可以自由翱翔。
所以,在与临近的轿车追尾的瞬间,在俊正做着虚妄不实的梦,透过蒙眬的目光,他正抓着方向盘。就连车身移向左边也没有清醒过来。接着,巨大的撞击突如其来,震动中他的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偏向窗边。与此同时,他瞥见自己旁边轿车里的女人,女人像蒙克①画里的人物一样,张大了嘴,发出凄厉地嘶声尖叫。
女人的惨叫声令人头皮发麻,带来一种尖锐的听觉上的刺痛,徘徊在耳侧顽固地不肯离去。在意识到这种刺耳的惨叫是因为自己而起之前,在俊的意识已然先一步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笼罩在眼皮上的光像蝌蚪在黑暗中游泳一样,那缕微光一分为二,又二分为四,可在俊的眼睛始终还是不曾睁开,沉重的睡意魔鬼般如影随行,牵引着他来到不可名状的虚空之中。他的身子又重又软。
轻轻的口哨声悄然传入耳中。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里携带着
【注释①:爱德华•蒙克(EdvardMunch,1863年12月12日——1944年1月23日)是挪威表现主义画家和版画复制匠。他对心理苦闷的、强烈的、呼唤式的处理手法对20世纪初德国表现主义的成长起了主要的影响。《呐喊》(挪威语Skrik,也译作《尖叫》,作于1893年)是蒙克的代表作,被认为是存在主义中表现人类苦闷的偶像作品。像蒙克的其他作品一样,他一共画了四个不同版本的《呐喊》。蒙克在世纪之交时期创作了交响乐式的“生命的饰带”(The Frieze of Life)系列,《呐喊》属于这个系列。这个系列涉及了生命、爱情、恐惧、死亡和忧郁等主题。】
青草的气息,还有如丝如缕的花的香气。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俊意识朦胧地想着。但是,吹得还挺好听的。侧耳倾听美妙的音调,在俊点着头,不过与其说是他正跟着口哨声点头,倒不如说是跟着奔驰在乡间路上的车子晃动。要睁开眼睛。心里反复念着即使勉强也要如此,在俊费力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排成一线的整整齐齐的座位,再没见到一个乘客,整辆车上**的外人就只有握着方向盘的司机了。
那是个中年男人,辫子编起来一直长及腰际,灰色外套上在胸口处绣着陌生文字一样的花纹,随着他握着方向盘的动作,它们便像波浪一样荡漾着。
“你醒了?”
司机通过镜子看向在俊,在俊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对方的瞳孔看起来很透明,就像细小的珠子折射过阳光一样。他分明是在看着在俊,却像什么都没有看,也许那眼睛本身就是能够看穿一切异样的奇妙存在。
“天气真好啊!呵,空气也真清爽啊!在这种日子里一切都幸福得很呐……”司机好像梦境中的青年般自言自语着。在俊的眼睛转向窗外,冰冷的蓝色天空下,宽阔的草地闪着绿色的光——眼前的一切都像相框里的画一样,毫无真实感。“这车……要去哪里?”在俊问。在看不见任何房子和人的原野上,车子像从来就没有目的地一样漫无止境地行驶着。危险!警钟突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在俊霍地坐了起来。“停车,快!”“现在还远呢,还要再开一会儿,请稍等。”司机用平静沉稳的声音回答。这对任何异议与恐吓全然无动于衷的平静语气,愈发激起了在俊的危机感。在俊更加迫切地叫喊着,但很快就一屁股摔到了座位上。“哎呀,对不起,刚才有一个高坎。”若无其事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彼此的视线通过镜子交汇后,司机嘴角微微上扬,笑了起来。“旅行需要安静……还有耐心,知道吗?”他接着说。“大家幸福的话就好了,不是那样吗,在俊?”司机又开始低声吹起口哨来,比刚才略高一点的声音在车里回荡开,在俊听着,把头伏在了前面的座位上。
荷娜的**封信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很晚才吃完午饭,涂了蜂蜜的吐司上放一片苹果,再搭配一杯浓郁的咖啡。打开唱片机,反复听着你喜欢哼唱的《FirstNight》。如果不去邮局的话,我就在屋子里,从窗口向远方眺去,什么都不做,直到天地交界的尽头挂上了晚霞。
今天也是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一定要去的地方。去新村的路上用了20多分钟,又在当地的邮局里坐了一个小时。再没有做其他的事,就那样愣愣地坐着出神。秋老虎肆虐,哪怕是想着到外面去,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我的邮局工作人员*终忍不住开了口。
“我想知道,这个辖区内的邮筒安置在什么地方?”
男人感到困惑似的挠着头。“邮筒……?”“是的,没有属于这家邮局管理的邮筒吗? ”于是工作人员进入窗口里的办公室向其他人求助去了。我耐心地等待着,幻想也许他会带来我所期待的答案,这个想法一点点从脑海的*深处浮现出来——问了这么多人,走了这么多地方,只有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干脆甚至冷酷地回答我“没有”。过了5分钟,他回来了。“我们邮局没有另外管理的邮筒。”他一边说,同时观察着我的表情,仿佛是想探究出,提出这样莫名其妙问题的我到底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知道了。”很泄气,早就一再收到同样的回答,但这一次次否定的答案似乎并未练就我的失望感。 每当此时,我就闭上眼睛,在脑中勾画着: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气势磅礴的天空下的田野和那里**的一棵榉树。而在它旁边是若无其事站在那里的邮筒,就像你和我站在那里一样,巍然不动。是真的。这风景让我刻骨铭心,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深入骨髓,我甚至记得邮筒边的那一株三叶草。
但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通向那里的道路呢?难道是按照你所说的,一切只是虚幻不真的梦境吗?
如果你不说这是梦就好了。满怀着希望去寻找,有时真的好像陷入悠长的梦里,筋疲力
尽,甚至连那里的景象都难以付诸笔端了。我绝不是没有想过。“按你所说的,算是梦吧。只是,如果那样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梦, 而是我进入了你的梦里。梦虽然是虚幻的,但是你却真切地活着。所以,如果我找到你,那段时间里我们所共同拥有过的时光,绝不会如同梦境一般发生得飘缈无垠,又烟消云散。”
我每天都这样反复给自己洗脑。啊,对了,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并不是梦,我还有证据。和你说过的吧?驼背的奶奶。那个相较于两年前去世的丈夫,对去世多年的母亲思念得更加刻骨铭心的奶奶。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相信自己已然时日无多,虽然我安慰她说这预感往往和事实相反,您必然长命百岁多子多福,但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说出的那些话——她真的老了。
奶奶是遗腹子,两岁时彻底成了孤儿的她全然无法记住自己母亲的长相,所以,她很害怕死亡,想想如果在天国,见到了妈妈,却因为陌生而相见不相识,那会是多么悲哀呀。
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五个孙子孙女的祖母,但是在她内心深处*渴望的身份,却是某个人的女儿。妈妈的女儿,某个人的女儿,与付出爱比起来,更能得到爱的女儿。
所以奶奶想殷切地拜托她的妈妈,祈望妈妈能认出自己。信的内容就是那样的。
我和那个奶奶在公园的墓地相遇。那时我一直没有找到贤洙的墓地,盲目地转了半天,筋疲力尽,*终还是一无所获。其实我连埋葬他的地方都不知道。或者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
“啧啧,看来不能走的人走了啊。”经过我的时候,奶奶说。
陌生的她所流露出的同情,仅仅是一句话,却很温暖。但这种温暖却不知怎么尖锐地刺伤了我的内心,并触碰到藏在心里的话。这让我无法抬头。也许是因为每当看着充满同情眼神的奶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在墓园,如果老奶奶再安慰我一点的话,我真的会把很多话像砂糖一般源源不断地一股脑倾诉出来。
“我们家老头子说想埋在祖坟里……孩子们都吵着说那里远……没办法只好埋在这里……但幸运的是这里景致很好。”
奶奶开始接着讲话,不是说老公的坟在哪里,就是说子女们对她都很好这类的话。即使我始终没有抬起头,她也还是对着我不停地说话,简直像是为了说话才到这里来一样。接着她告诉我,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田野里的邮筒的故事——田野里我们的邮筒。
知道吗?在俊,某个人是从另外的人那里听说的,另外的那个人又是听其他人说的。人们都知道,知道邮筒在那里。那么多人都知道田野里的邮筒,所以即便是想把它当成是梦里的故事,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在俊,我不相信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只是梦。无论是谁这么说,我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