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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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多的人惨遭屠戮是多么恐怖!而无人为他们心伤又是多么幸运!
今天是结算日。
阳光灿烂。伊恩谷的居民会告诉你结算日的阳光总是灿烂的,就是说过去二十年中超过十二个结算日没下过大雨。不过,今年他们说得一点没错。三月整整有一个礼拜的天气似乎仍旧停留在一月依依不合,但之后它又好像一下子跃入了五月,即使在阴凉处,空气也暖洋洋的,飘荡着阵阵花香。
村庄静静地展现在眼前,宛如一幅画,一幅画家费尽心思让**的一刻成为永恒的英国水彩画。这要面对多少困难!如何捕捉刚过正午的太阳在大街左侧投下的几乎全黑的阴影,但又不至于使对面的建筑显得如地中海风格般明亮?还有透视的问题。路面从村庄南端的莫里斯男子酒馆开始渐渐上升,过邮局后宽阔了些,阳光照射下的书店与咖啡馆立在一旁,它们前面的空地铺着鹅卵石,而另一侧则是处于阴影中的画廊。至此道路突然变得陡峭,向上延伸进入一座岑寂的山丘,旁边耸立着教堂高高的院墙,墙内的墓碑。露出头来,似乎急于窥探世人在这艰难时世中如何生活。**描绘教堂倾斜的怪异塔楼也实属不易,稍不小心就会令画家显得力有不逮。放眼远眺,教堂之外能见到老厅那面高出树梢的蓝翠鸟三角旗。它游离于这幅图画的天然边框高地沼泽之外,不拘小节的画家是不是*好对它置之不理呢?
但正是那面蓝旗解释了为什么这座村庄如此安静:它是乡绅正在举办结算日盛宴的标志。而且,更重要的是——房子任何画师都可以画出来,但只有真正的画家才能把内中蕴涵的生命力表现出来——那面旗帜表明,在这幅画的静态美后面有股热烈高涨的人文气息直欲破纸而出。
这时街上有了动静,图画随之开始消解。一位妇人沿着街道的凉阴匆匆而行。她叫艾尔西·托克,体形瘦削,神态清癯,年纪四十开外,但脸上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只是此刻她一脸焦急,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她瞥见前方阳光照射的街面上有动静,一个身影出现在亮处。那人身穿不合时宜的迷彩服,头戴黑色巴拉克拉瓦帽,仅露出两只眼睛,右臂弯曲,架着一支重型短管机枪。
那人还没瞧见这个妇人。此时,他的脑中正翻江倒海,种种情绪此起彼伏,已超过承受的极限,能量的旋涡接近爆发的临界点。他记得在哪里读到过古代的北欧战士每逢危急关头便狂性大发,肆意杀戮。巴萨卡,人们这样称呼他们,在暴力的驱使下去对抗隐藏于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暴力。他发现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当其他任何手段均不奏效,当设计*周详的防御策略也不起作用时,那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攻击,摧毁,灭亡!
妇人喊道:“贾森!”
他**次注意到她。她正快步向他赶来,焦虑的脸色露出些许宽慰。他认出了她是谁,但那又怎么样呢?在巴萨卡眼里,一切生灵都是等着被铲除的草芥。要是说此刻他的脑中闪过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万事总得有个开始。他把枪管从臂弯处移了出来,枪托抵住腰部放好。妇人这时变了脸色,张开嘴想再喊一次,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开火了,子弹正中她的胸部。她没有惊叫,只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如���般的点点红渍,血液散发出的酒酸味飘入她的鼻孔。
巴萨卡继续前行。此刻长长的街道上已有了稀疏的人影。那些熟悉的面孔亲眼见到这不得不信的一幕时内心会有多么恐惧,这个念头让他无比亢奋。
迎面走来了托马斯·韦普谢尔。他明亮的双眼充满好奇,丰满的脸颊透着红光,嘴巴弯曲,露出这位店主快活的微笑。奇怪的是,即使他的双眼终于瞧见了刚才那一幕,即使枪口抬起来近距离射中了他的便便大腹,笑容依然挂在他的嘴角。
街对面达德利·怀尔莫特正在开邮局的门。他长得高高瘦瘦,下巴尖削,大鼻子下的八字胡让他显得像只兔子般神气十足。他松开插入门中的钥匙,转身瞧见枪管直直地指着他,自然也如兔子般惊慌失措。巴萨卡一直等到怀尔莫特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才开火。子弹击中了他的脖子。他转了个圈,重重地撞在血迹斑斑的门上。
巴萨卡加快了步伐。他看见前方卡迪·斯丘达莫尔正在开茵黛尔画廊的门。性感美艳的万人迷卡迪,除非她想画你,否则视你如无物。如果对大家一视同仁,她的冷漠还可以让人容忍,但她有什么权利从众人当中单单挑出一个来?她打开了门;她迈进了房门。他射出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她两块肩胛骨的中间部位。看到嫣红的鲜血遮住了她工作服上其他颜料的颜色,他隐藏在面罩里的脸露出了笑容。
“喂!”
声音来自身后。他转过身。古风书店门口站着满头银发、相貌堂堂、气质**的埃德温·迪克韦德。他一定是透过窗户看到了卡迪遭袭。聪明人早该冲到书架后面猫起来了!他没瞄准就扣动了扳机,看到这位书店店主伸手捂住腹部,黏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超人。
巴萨卡心情大好,他对着路旁酒馆的窗户放了一枪,尽管里面空无一人。然后,他斜提着枪,沿着教堂庭院旁的道路一溜小跑上了山。
靠近院墙角落里的战争纪念碑时,他放慢了脚步,喘了口气,然后给了战士铜像一梭子子弹。铜像正气凛然地目视着前方,至今已七十多年。这梭子弹是对它意义所在的提醒。
有个人开着一辆醒目的紫金色敞篷车过来了。他瞧见巴萨卡在攻击纪念碑,马上来了个急刹车。他叫贾斯廷·哈拉范特,喜欢开些不着调的玩笑。他喊道:“我说,你这是已经向所有的雕像,还是仅向军事雕像宣战了?”
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吃了一惊的巴萨卡迅速转身射出两颗子弹。**颗子弹打在车门上,但第二颗击中了哈拉范特的头颅。他的肌肉一阵痉挛,脚重重地踩在油门上,于是汽车呼啸着冲进了山下的村庄。
巴萨卡没停下看战果如何,他继续朝山上快步走去,然后步入教堂的院子。
这时他止住了脚步,斜靠在一座墓碑上检查弹药。他原想在教堂里也兴风作浪一番,只是弹药已所剩不多,并且本能催促他要赶在他的所作所为传到正在享受结算日盛宴的村民耳中之前给他们一个惊喜。不过他还是把一颗子弹浪费在了悬挂于拱门上的吉尔马家族盾形纹章上。过了这道门,就是绿谷与老厅的地产。
高潮即将来临,这样也好。激荡在他体内的能量不久前还似乎永远不会消减,现在却迅速流失。手中的武器刚才犹如一根杨柳枝,眼下却似一块生铁般拉扯着他的肌肉。
他的眼角瞥见一个人影,于是本能地对着对方放了一枪,之后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在一条低矮的石凳上方翘首斜睨的农牧神。石雕。那一枪又快又急,打了个正着,他看见那颗侧扭的头颅慢慢掉落在地。
目前他已非常接近进行结算的地方,喧哗阵阵传入耳中。现在既不是平常那种闲言碎语聊天的嘈杂声,也不是贪婪的牙齿发出的咀嚼声,而是大提琴在激情洋溢地演奏乐曲,还有被韵律的魔咒唤起的苍老但依旧具有穿透力的歌声。
三月的寒风中有谁没看到
羊群穿过弯曲的白蜡树和欹斜的落叶松,
在旷野奔逃,
冬天紧随它们的蹄踵,
它那湿漉抑或炙热的气息
因为扑空而愈益凌厉?
乡绅向那群被动听众大展歌喉。巴萨卡阴沉狂乱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还算理性的念头:起初也许有些听众会认为他的介入是一种解脱。
但这种想法不会持续太久。
他从后面步入坐着的听众中间。他估计只剩下六发子弹可用在这个地方。波廷格,一个总把她的宝贝学校挂在嘴边的老妈子坐在那里。她看见他挤进来,就张嘴想大声加以呵斥,这是她的招牌动作。但当一颗子弹钻进她肥硕的胸部时,她发出的是一声穿云裂帛的尖叫。
大家扭头向她望去。乡绅仍在高歌。
吉尔马策马奔来把敌杀,
盖尔人逃窜难招架,
黎巴嫩枝叶里潜伏突袭的猎豹,
也比不上他可怕,
他的铠甲下
生命之血猛喷洒。
这时,提琴声戛然而止。巴萨卡犹如摩西穿越红海一般阔步前行,左右两旁就是他用鲜血画就的红色海洋。达芙妮·怀尔莫特被击中了金发飘飘的脑袋,而霍格宾老先生则被子弹掀出了他的助步架。
前排的听众站起身来,似乎在迎接他,他依次给了他们应得的招呼。
拉里·利林斯通,这位年轻的教区牧师也在场——这下你布道时有讲头了!哎哟,基·斯丘达莫尔或有意或在企图逃离时,蹿到了他面前。别担心,这里有个身穿教袍的人,牧师,会为你祷告。我们都还有谁在这里呢?农夫乔治·克里德和他圣洁的妹妹,她做的馅饼要比她的虔诚更为吸引人——这两颗送给你们!下一个是专横的格丽‘吉尔马,她的腹部绽开艳红的花朵时嘴里依然紧咬着烟斗柄。此刻,薄暮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巴萨卡的头脑变得更加狂热,他带着难以名状的暴怒跳上桌子,对着弗兰妮·哈丁的大提琴近距离射了一枪,而娇小的弗兰妮正徒劳地躲在大提琴后面。然后他转身望着乡绅。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这一颗感谢您的歌谣,乡绅。”巴萨卡说道。子弹裹挟着老人手中的歌本刺入他的胸膛,巴萨卡大笑起来。鲜红的歌本挂在胸前,犹如一张告示张贴在一棵被雷劈中的树干上。
巴萨卡转身面对着众人,更确切地说,是乌合之众。他们都在退却,只有三个人除外。三位一体!三个配角!好的、坏的与丑的!
他忘记了他们的名字。没关系。猪要名字干什么,既然你打算把它们宰掉。
他们慢慢向他靠近。他低下头,看见枪里只剩下了一颗子弹,不禁为之前胡乱向除了人之外的目标射击懊悔起来。
不要紧。杀个人一颗足矣。
但选哪个呢?
好的?坏的?还是丑的?
他做出了决定。
他举起枪。
开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