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恍,恍惚的恍,恍恍惚惚的恍。你要问我,“恍惚的恍”和“恍恍惚惚的恍”有什么区别?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你得慢慢地“悟”。
丘吉尔说,大英帝国是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下建立起来的。心不在焉就是恍惚的别名。
我其实不叫小恍,我的大名叫卓敏儿。但是,班上的同学、后来的同事都不叫我大名,只叫小恍。记得大学毕业老师宣布毕业生名单,念到“卓敏儿”时,班上同学面面相觑:“卓敏儿是谁呀?”我说:“是我呀!”他们仔细地看着我,好像刚才认识:“你的大名取得不错呀!”我说:“不错有什么用?!这年月,只有流行的,才是有价值的。”
小恍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据说,我生下来不到三岁的时候,父母亲就发现,好像我从天堂走来的时候过于匆忙,把一半的魂灵丢在了路上。所以看什么东西都好像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天空;一半很**,一半很模糊。爸爸指着我的小脑袋瓜说:“你整个是一个模糊数学。”
我母亲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她很糊涂?”
爸摇摇头说:“古典数学是**的;现代数学是模糊的。”
“那你是不是说她很现代?”
我爸又摇摇头:“你们娘儿俩一点数学概念都没有,跟你们说不清楚。”
我爸喜欢用这种藐视的口吻同我和我母亲讲话。他是芝加哥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其实,他这个破博士有什么了不起?!他本人就是一个“测不准原理”,一会儿想干这,一会儿想干那,没个准头儿。我只管他叫“老马”,可不是“老马识途”的马,而是“马虎的马”,“马马虎虎的马”。你要问这两个“马”有什么区别,那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你得慢慢去“悟”。
我虽然有点恍惚,但是一点不糊涂,甚至可以说很精明,否则,我不可能拿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可能完成华夏科技大学的学业,不可能拿到日本名古屋的建筑设计大奖,不可能在深圳这样一个角逐激烈的地方开私人的建筑设计院,而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五洲。所以,小恍的“恍”,还是“恍然大悟”的“恍”:就在别人还迷迷瞪瞪、找不着北的时候,我已经大彻大悟,捷足先登或者捷足先撤了。
我母亲叫我“小恍”,其实她比我还“恍”,我的恍惚来自她的遗传。我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耶娃。我问她为什么姓耶,《百家姓》上没有这个姓。她很惊奇,好像**次面对这个问题:“是吗?”我问她:“你爸爸(也就是我的外公,但我不承认我有这么个混账外公)姓耶吗?”她说:“不是,他姓林,叫林伯翰。他叫我姓耶,说我是耶稣的女儿。”我说:“《圣经》上的耶稣没有结过婚,也不会有女儿。”她想了想说:“当然。”我说:“那你到底为什么姓耶?”她反过来问我:“你说呢?”对于自己感到心虚的问题,她大体上采用这种推给别人的无赖办法。而我,经她这么一问,便觉得自己真的对于母亲的取名负有责任。我搬用自己的训诂学知识说:“也许你是姓叶,中国古代,同音同义。耶也就是叶。你应该叫叶娃。”母亲很高兴,终于在《百家姓》里找到了自己的根。她高兴地向我爸宣布改姓叶,叫叶娃。我爸听了竟像被雷击打了一般,脸色煞白,两眼迷���,手也有点发抖,说话结结巴巴:“为……什……么?啊……”我和母亲都有点奇怪,以为他的心脏病要犯了,没再往下说。女人总是过于善良。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叶”字触动了父亲内心的一个深度隐私,一件对不起母亲的事。可惜我和母亲当时都没有察觉,否则,乘胜追击,我爸就会丢盔卸甲,不敢趾高气扬地蔑视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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