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说不出话,很久才低声叫道:“静秋,静秋,你可能还没有爱过,所以你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永远的爱情。等你爱上谁了,你就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你宁可死,也不会对她出尔反尔的---” 她被他两声“静秋”叫得一颤,浑身发起抖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她“静秋”,而不叫她“小秋”或者别的什么,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叫两声,但他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使她觉得心头发颤,觉得他好像是一个被冤枉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候青天大老爷救他一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自己相信他了,相信他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了。她说不出话,但越抖越厉害,深呼吸了几次都不能止住她的抖。 他脱下他的军大衣,给她披上,说:“你冷吧?那我们往回走吧,不要把你冻坏了。” 她不肯走,躲在他的军大衣下继续发抖,好一会儿,她才抖抖地说:“你---也冷吧?你----你把大---衣穿了吧---” “我不冷。”他就穿着个衬衣和毛背心,坐在离她两三尺远的地方,看她穿着棉衣,还在军大衣下面发抖。 她又抖了一阵,小声说:“你----如果冷的话,也---躲到大衣下面---来吧。 他迟疑着,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在考验他一样,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移到她身边,掀起大衣的一边,盖住自己半边身子。两个人像同披一件雨衣一样披着那件军大衣,等于是什么也没披。 “你---还是冷?”他问。 “嗯----嗯----也---不是冷----,还是你----穿大---衣吧,我---我穿了也没用---” 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没反对,他就加了力,继续握着,好像要把她的抖给捏掉一样。握了一会儿,他见她还在抖,就说:“让我来想个办法---我只是试试,你不喜欢就马上告诉我----”说着,他站起身,把军大衣穿上,站在她面前,两手拉开两边的衣襟,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她坐在那里,头只有他肚子那么高,她想现在他看上去一定是像有了毛毛一样,肚子变大了。她不由得笑了一下,人也不那么抖了。他垂下头,从大衣缝里看她:“是不是笑我像个孕妇?” 她被他猜中,而且他又用了“孕妇”这么一个“文妥妥”的词,她笑得更厉害了。他把她拉站起来,两手拉着大衣两边的前襟使劲裹着她,说:“这下就不像孕妇了----”但他自己很快抖了起来,说:“你---你把---抖传给我了---” 她靠在他胸前,又闻到那种让她头晕的气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希望他使劲搂她一样,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些气体,把她的人胀得泡泡的,需要他狠狠挤她一下才能把那些气挤出去,不然就很难受。她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些,也不敢用自己的手搂着他的腰,只把两手放在身体两边,像立正一样站着,往他胸前挤了一点。 他问:“还---还---冷?”于是再抱紧一些,她感觉舒服多了,就闭上眼睛,躲在他胸前的大衣里,好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抖了一会儿,小声叫道:“静秋,静秋,我以为---再也不能这样了,我以为那次把你----吓怕了。我---现在两手不空,你拧我一下,让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她扬起脸,问:“拧哪里?” 他笑:“随便拧哪里,不过现在不用拧了,肯定不是做梦,因为在我梦里,你不是这样说话的----” “在你梦里我是怎样说话的?”她好奇地问。 “我做的梦里,你-----总是躲我,叫我不要跟着你,叫我把手---拿开,说你不喜欢我碰你。你----梦见过我没有?” 背她 走了一会儿,静秋见他不说话,小心地问:“你……生气了?你不怕我摔跤了?” “没生气,怕你连牵手也不喜欢。” “我没有说我不喜欢……牵手……” 他又抓住她的手:“那你喜欢我牵着你?” 她不肯说话。他偏要问:“说呀,喜欢不喜欢?” “你知道---还问?” “我不知道,你让我琢磨不透,我要听你说出来才知道。” 她还是不肯说,他没再逼她,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走下山去。摆渡的已经收工了,他说:“我们别喊摆渡吧,我们那里有句话,形容一个人难得叫应,就说‘像喊渡船一样’,说明渡船*难喊了。我背你过河吧。” 说着,他就脱了鞋袜,把袜子塞进鞋里,把鞋用带子连起来,挂在自己颈子上,然后把几个包都挂到自己颈子上。他在她前面半蹲下,让她上去。她不肯,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别不好意思了,上来吧,你们女孩子走了冷水不好。现在天黑,没人看见。快上来吧。” 她只好让他背她,但她用两手撑在他肩上,尽力不让自己的胸接触他的背。他警告说:“趴好了啊,用手圈着我的颈子,不然掉水里我不负责的啊。”说完,他仿佛脚下一滑,人向一边歪去,她赶紧伏在他背上,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感到自己的胸挤在他背上,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挤在那里很舒服一样。但他浑身一震,人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她担心地问:“是不是我好重?还是水好冷?” 他不回答,哆嗦了一阵才平复下来。他背着她,慢慢涉水过河。走了一会儿,他扭过脸说:“我们那里有句话,说‘老公老公,老了要人供;老婆老婆,老了要人驮’。不管你老不老,我都驮你,好不好?” 她脸红了,嗔他:“你怎么尽说这样的话?再这样,我跳水里去了。” 他突然不吭声了,静秋好奇地问:“你怎么啦?又生气了?” 他用头向下游方向点了一下:“你二哥在那边等你。” 吻她 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说天太黑,怕她摔跤。两个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有点汗涔涔的。他问:“我……牵着你的手,你是不是……好怕?” “嗯。” “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 “没有。”她好奇地问,“你牵过别人的手?” 他有好一会儿没回答,*后才说:“如果我牵过,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坏人?” “那你肯定是牵过的。” “牵和牵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是因为……责任,有的时候,是因为……没别的办法,还有的时候是因为……爱情……”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别的人直截了当对她说“爱情”这个词,那时说到爱情,都是用别的词代替的。她听他用这个词,感觉很尴尬。她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不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令她尴尬的话来。 路过那棵山楂树的时候,他问:“那边就是那棵山楂树,想不想过去看一下,坐一会儿?” 静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不了,听说那里枪杀过很多抗日英雄的,晚上去那里好怕……” “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吧。”他开玩笑说,“你信仰共产主义,还怕鬼?” 静秋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怕鬼,其实那些抗日英雄就是变了鬼,应该也是好鬼,也不会害人,对吧?所以我不是怕鬼,只是怕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到西村坪的那天,你是不是刚好也从什么地方回西村坪,在那棵树下站过?” “没有啊,”他惊讶地问,“我怎么会跑那里站着?” “噢,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那天我一回头,总觉得树下站着个人一样,穿着洁白的衬衣……” 他呵呵笑起来:“你真是看花眼了,那么冷的天,我穿着件洁白的衬衣站在那里?不冻死了?” 静秋想想也是:“可能是我平常听山楂树时,老想起那树下站着的两个青年,所以看走眼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那些冤魂当中有谁长得像我吧?可能那天他现了形,刚好被你看见,你就以为是我了。快看,他又出来了!” 静秋哪里敢看,吓得撒脚就跑,被他一把拉住,扯到自己怀里,搂紧了,安慰说:“骗你的,哪里有什么冤魂,都是编出来吓唬你的。”他搂了她一会儿,又开玩笑说,“本来是想把你吓得扑进我怀里来的,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别处跑,可见你很不信任我啊。” 静秋躲在他怀里,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怀抱,而且也的确是很怕,就厚着脸皮赖在他怀里。他在双臂上加了一点力,她的脸就靠在他胸膛上了。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会有这样一股令人醉醺醺的气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气息,就觉得有了个人可以信任依赖一样,心里很踏实,黑也不怕了,鬼也不怕了,只怕被人看见。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好快,好大声。“其实你也很怕,”她抬头望着他,“你心跳得好快。” 他松了一下手,让身上背的包都滑到地上去,好更自由地搂着她:“我真的好怕,你听我的心跳这么快,再跳,就要从嘴里跳出去了。” “心可以从嘴里跳出去?”她好奇地问。 “怎么不能?你没见书上都是那么写的?‘他的心狂野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嘴里跳出去一样’。” “书里这样写了?” “当然了,你的心也跳得很快,快到嘴边了。” 静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狐疑地说:“不快呀,还没你的快,怎么就说快到嘴边了?” “你自己感觉不到,你不相信的话,张开嘴,看是不是到嘴边了。”不等静秋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她的嘴。她觉得大事不妙,拼命推开他。但他不理,一味地吻着,还用他的舌头顶开她的嘴唇。 如果他只吻她的嘴唇,她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现在他连舌头都伸进她嘴里来了,使她觉得很难堪,感觉他很下流一样,怎么可以这样?从来没听说过接吻是这样的。她紧紧咬着牙,他的舌头只能在她嘴唇和牙齿之间滑来滑去。他攻了又攻,她都紧咬着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觉得既然他是想进入她的口腔,那肯定就是不好的事,就得把他堵在外面。 他放弃了,只在她唇上吻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问她:“你……不喜欢?” “不喜欢。”其实她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很害怕,觉得这样好像是在做坏事一样。但她很喜欢他的脸贴着她的脸的感觉,她从来没想到男人的脸居然是暖暖的,软软的,她一直以为男人的脸是冰冷绷硬的呢。 他笑了一下,改为轻轻搂住她:“喜欢不喜欢这样呢?” 她心里很喜欢,但硬着嘴说:“也不喜欢。” 他放开她,解嘲地说:“你真是叫人琢磨不透。”他背起那些包,说,“我们走吧。”然后他没牵她的手,只跟她并排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