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重量代表什么?这份重量代表的,是个人闭门伏案,远离尘世,以纸笔进行的倾诉一它代表的是文学。
我不敢碰父亲的手提箱,更没有勇气打开它,但里面有些本子我是知道的。我看到过父亲在那本子里写写画画。手提箱里的东西在我并非新闻。父亲有一个很大的书房,40年代末,这个伊斯坦布尔的年轻人曾经做过诗人梦,曾经把瓦雷里的诗歌译成土耳其文,可惜读者寥寥。一个贫穷的**,写诗作文是难以谋生的。他放弃了。
对父亲的手提箱敬而远之,首要原因当然还是担心,担心我可能不欣赏他的作品。我真正害怕的,我不想知道、更不想发现的是:我的父亲也许是一名出色的作家。这是我真正的担心,这种恐惧让我没有勇气打开父亲的手提箱。还有一个原因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父亲的手提箱里面竟有真正的、伟大的文学作品,那我就得承认,父亲的精神世界里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是很可怕的。虽然人到中年,我还是希望父亲就是父亲,不要是什么作家。
带着这种种想法我**次打开了父亲的手提箱。父亲的生活中会不会有我所不知的苦恼,会不会有一个只能付诸文字的秘密?我记得,打开手提箱,一股旅途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发现一些熟悉的本子,父亲多年前曾经随手指给我看。这些笔记大多是父亲年轻时离开家人只身前往巴黎时写下的文字。我一本一本拿在手里翻看,仿佛这笔记是出自一位我读过生平并且非常喜欢的作家笔下。我想知道,父亲在我这般年纪时写过什么、想过什么。很快我就发现,我大概看不到这样的东西。而且笔记中时时传出的作者的声音令我不安。我告诉自己,这不是父亲的声音,不是真实的声音,或者不是印象中真实的父亲的声音。父亲写作时代表的并不是我的父亲。比这种不安更���重的是我的心中生出一丝恐惧:父亲是不真实的。和这恐惧相比,对父亲作品可能并不出色或是受了其他作家太多影响的担心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我不禁要自问:我的存在、我的生活、我的写作梦、我的作品是真实的吗?在我涉足小说创作的头十年,我常常更为深切地产生这种恐惧,苦苦克服这种恐惧,有时甚至害怕有**我会因为这种情绪而一事无成放弃小说创作,就像我曾经放弃绘画一样。
合上手提箱,一时间心里生出两种感触:荒蛮感和失真感。当然,我不是**次有这种深切的感触。多年伏案阅读写作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探寻、发现、深化这种感触,这是一种无所不在、由此及彼、错综复杂、色调斑驳的情绪。有时,特别是在年轻时代,我也常常以另外的形式体验到这种情绪:或是莫名苦闷,或是索然无味,偶尔还会受了生活和书籍的感染变得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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