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江涛与同学在北京的告别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金海善提了一句:“不知江晓丽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场的另外四个在北京工作的同学几乎是同时附和道:“对了,自从毕业再也没见过她,江涛,她怎么样?”秦江涛一大口酒咽进喉咙里,看着五位同学盯着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听说还在龙城市教学呢。”然后就不再说什么。大家想起了秦江涛大学时与江晓丽的恩恩怨怨,也就不再言语,只是把酒杯又举了起来,说:“来,祝江涛明天离京返程顺利,也祝江涛官运亨通!”秦江涛笑了:“我一个省委政研室主任,给领导写字的,哪有什么官运?”金海善说:“你现在已经是正厅级了,是领导身边的人,位置可是举足轻重啊!”秦江涛说:“我这个正厅级和你这个国务院大部的副司长相比,是人微言轻啊。你签了一个字,几亿元、几十亿元的项目就立了项,那才是举足轻重呢!”大家说笑着,把酒喝了进去。这时候,秦江涛还不知道,第二天会有一个决定让他的命运与龙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在那里的一切事后将令老同学们唏嘘不已。
秦江涛乘坐的从北京到省城的飞机是上午11点降落在省城机场的,司机李小保到机场接站。进到市区的家门时,已经12点了。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对随后进来的李小保说:“小李,把东西放在门后吧,一会儿我整理一下。”
李小保弯腰把东西放好,抬起身看着秦江涛,问道:“秦主任,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了。你快回去吃午饭吧。”秦江涛冲李小保摆摆手,将自己的头仰在沙发的靠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门“咣”地一声关上了,秦江涛闭上了眼睛。他想稍稍休息一下,吃点饭,然后到妹妹家去看看妈妈。自己在**党校地厅级干部培训班学习了一年,还是寒假回来过春节时看的老人家,一晃快过去半年了。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秦江涛不情愿地走到门口,从司机刚才放到那儿的拎包里拿出手机接了。电话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何维嘉打来的,他问秦江涛到家没有。听到秦江涛的肯定回答后,何维嘉正式通知说,下午1点30分,省委书记林振亚,省委副书记、省长沈昌,省委主管干部的副书记李一峰,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陈谊在林书记办公室找秦江涛谈话。 秦江涛合上手机盖,心想,自己挂上省委副秘书长一职的事看来是定了。他的前任由于年龄的关系,去年初到省政协任职,他就由副主任接替了主任职务。省委政研室主任按常规要挂省委副秘书长衔的,还未等省委研究此事,他就到北京学习去了,这一学习就是一年。 秦江涛想着,踱到了厨房,准备下碗面条吃。厨房里显得零乱,妻子郭金娅与女儿秦蕾早晨吃饭用过的碗筷还放在餐桌上,一只碗里还剩半碗稀粥。“这个秦蕾!”��江涛叨咕了一句。他要是在家里,是不允许女儿剩饭的。这个在农村养成的习惯,他一直保留着。不仅仅是吃饭不允许剩饭这个习惯,还有别的习惯。难怪郭金娅有时嘲笑他:“你呀,改不掉原来的习惯。”
秦江涛刚想从碗柜里拿出一把龙须面,心“忽悠”了一下,他的手停住了。不对呀,今天下午与他谈话的省领导中,没有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任命一位省委副秘书长,省领导也没有必要集中谈话呀!秦江涛大学毕业后,除了有三年在下面一个县挂职任县委副书记,其余时间都在省委工作。从1982年初分配到当时还有的省委农工部,再到省委组织部,*后到省委政研室,这个经历使他对政界格外敏感。他后悔刚才忘了问一问何维嘉谈话的内容了。可是能问出什么呢?省领导谈话之前,何维嘉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的,这点自己应该很清楚。那么,在北京首都机场答应单位中午为自己接风就好了。早晨候机时,秦江涛给单位打电话,告诉在家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他乘坐哪个航班及预计到达省城的时间。副主任说马上安排接站,并说中午找一家饭店为秦江涛接风,班子成员全都参加,再加几个中层干部。秦江涛硬是拒绝了,只让司机到机场接他。其实,他也想与同事们聚一聚,可昨天晚上与在北京的五位大学同学喝酒喝多了,候机时脑袋还“嗡嗡”疼,只想早一点回家休息。现在想想,聚一聚,还能问问省委的一些情况。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郭金娅打来的,她让秦江涛自己准备饭吃,中午她回不来了。秦蕾今年由初中升高中,想进省**中学师大附中,但中考的分数比分数段低几分。郭金娅找了不少人,才把秦蕾弄进去。今天中午,郭金娅招待师大附中的几个校领导吃饭,秦蕾也参加。秦江涛听说秦蕾也参加应酬,就要说几句话,突然听到电话里传出一片嘈杂声,知道她们已在饭店了,就撂了电话。
秦江涛看看表,已经12点30分了,就决定不做饭了,到附近的一家馄饨馆去吃。那家馄饨馆很有名气,用骨头汤煮馄饨,香得很。他以前常去吃,但随着职务越升越高,去得就少了,原因主要是想得多了。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副厅级,后来又是正厅级干部,经常去这种花两三元钱吃个饱的小店吃饭,容易招人议论;有时觉得小店坐落在省委家属区,每次去都遇到机关里的熟人,又打招呼又说几句,麻烦;更怕有人在背后议论,说自己家不是过日子的人家,老婆不做饭,男人在外边对付……仕途真是折磨人,一举一动都得多想想。
秦江涛进了卫生间,用毛巾擦了把脸,对照镜子看了看自己。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成熟而显得刚毅的长方脸,浓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明亮而有神的眼睛。他很感激父母给了自己一双这样的眼睛,这是他脸上*打动人的地方。他生于1954年,属马,今年已经46岁了,鱼尾纹增多了,眼睛里有了些许沧桑,但依旧明亮。对了,郭金娅就是先看上自己的这双眼睛,进而爱上自己的。她说,看着你的眼睛,一句谎话也不敢说。说这话时是18年前了,那时他们正在大学校园里读书……秦江涛愣了一下神,随即缓过来。他又看看自己的穿着:浅灰色的西裤,白色带暗蓝横格的短袖衬衫,脚踏一双黑色的皮鞋。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才放心地走出家门。
下午1点25分,李小保开的奥迪轿车停在省委一号楼前。秦江涛迈出车门,走上阶梯,抬头看见了何维嘉。50岁出头的何维嘉长得矮粗胖,一只大脑袋特别醒目,他看了一眼秦江涛,面无表情地说:“江涛,我在等你。”
一号楼是一座老式灰色建筑,墙壁厚,窗户大,框架高。1946年,我党一位领导人陈云曾在这座楼里主持召开过一次会议,那是一次记入党史的重要会议,因此给这座楼增添了些许神圣色彩。秦江涛常来这座楼,每次走在铺有地板的走廊里,心里都涌起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所谓无法言表,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让有“全省一支笔”之称的秦江涛每每感到无奈。这座三层小楼,一楼是省委秘书长、几位副秘书长的办公室和常委秘书室,二楼是三位省委副书记的办公室和两个小会议室,三楼是省委书记的办公室和常委会议室。在三楼*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口,林振亚的秘书梁建华站在那里,见何维嘉与秦江涛走近了,低声说:“林书记在等你们。”
四位省领导坐在沙发上在说着什么,见秦江涛走进来,都站了起来。林振亚握着秦江涛的手,笑着说:“江涛同志,在**党校学习得怎么样?也没有让你休息休息,实在是有重要事情呀!”
秦江涛很尊敬眼前的这位省委书记,既敬佩他的领导水平,又敬佩他为人处事的方式。林振亚是江南人,高挑的身材,瘦长的脸,戴着一副白边眼镜,给人以儒雅之气。林振亚“文革”前毕业于清华大学,在学校时就显露出较强的组织才能,曾是清华大学学生会副主席。离开大学后,他到江南某省的一个县水利局担任技术员,“文革”后走上领导岗位。他任过县水利局局长、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市委副书记、市长、市委书记、副省长,两年前从沿海某省的省委副书记任上交流到属于中部的这个北方省份任省委书记。58岁的林振亚长得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些,白皙瘦长的脸上总是一副沉静的表隋。两年前,林振亚刚上任时,秦江涛作为省委政研室副主任,与其他部门的一些人,陪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全省的15个地市,他务实、敏锐、平和的特点给秦江涛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宫气,更赢得了随行人员的好感。
与林振亚的清瘦相比,年龄相仿土生土长的省长沈昌、省委副书记李一峰就长得比较粗壮,宽阔的脸,宽阔的肩膀,宽阔的腰板,典型的北方人模样。组织部长陈谊是新近从邻省交流过来的,秦江涛与他不熟悉。他年龄与秦江涛差不多,显得很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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