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烟运动
在初一女生贾梅看来,男子汉应该抽烟,甚至可以有个木制的烟斗,特别是当作家的爸爸,不抽烟简直就毫无风度可言。她的哥哥贾里听罢她的意思,说:“今天你说了一百句话,唯有这一句是真理。”
贾里就喜欢提什么“伟人”、“原则”、“真理”之类的,从小他就想象自己是巨人,尽管一直是个失败者:造过一个土电梯,但连猫都不敢坐上去;给世界上研究太阳黑子的机构写信自荐,不料对方迟迟不寄邀请信。碰了壁,他也不生气,责怪别人缺乏慧眼,仍然认为自己是千里挑一的人物。
“可是,”贾梅说,“妈妈一定要爸爸戒烟,从下周一就开始!”
贾里说:“就是呵,我也听说了。爸爸怎么答应了?嘿,哆哆嗦嗦地过日子真没意思!人家都说,有骨气的男人结了婚就没气派了!”
可是,无论兄妹两个对爸爸戒烟是怎样的旁观者清,禁烟运动还是照常开展。妈妈常演儿童剧,所以做事总带点童心,比方说,她会兴致勃勃地在家里的小黑板上写一条标语“为了健康必须戒烟!”声势造得很大。
听说可怜的爸爸得了心脏病,成了病号。他的约会本上增加了心血管专家的地址,还有叫救护车的电话号码;除了三餐饭后吞食五颜六色的精致的药片,爸爸还常一手捧个紫陶茶壶,一手翻什么健康杂志,活像一个真正的老头。这还不算,现在妈妈和医生联合起来,限时限刻让他戒烟。天哪,爸爸怎么受得了!
爸爸过去多潇洒,喜欢哼一支有关“年轻的水兵”的曲子;他还有件白蓝条子的汗衫,取名“海魂”,可能经常想象自己航行在海上,那时他一手夹着烟,一面奋笔疾书,很像鲁迅的风度。总之是天才。然而,今非昔比,一切都变样了,爸爸变成个悲剧人物。
周一很快就到了,躲也躲不掉!
妈妈这人一向是个事业型妇女,有些粗,没什么嗜好,脾气随和,但从确定爸爸戒烟的**天起,她就变得像个密探。周一她下班回来,在大门外就步履轻快、蹑手蹑脚摸进家中,然后猛地打开书房门,为的是探察爸爸是否在抽烟。当然,她一无所获。因为爸爸有手表,并且知道妈妈的下班时间!
“何必呢?”爸爸得意地说,“我说戒烟还能有假?”
妈妈疑惑地说:“那么,为什么书房里还有烟味?”
“那一定是以前**下来的!”
妈妈哑口无言。过了几天,书房里的烟味依然浓重,她只能悄悄地找贾梅。
“小梅,你爸爸白天在家抽不抽烟?”
“我——”贾梅说,“我没注意呵!”
“女孩子应该细心些!”妈妈小声地发展她为同盟军,“妈妈不在家时,你就是妈妈的眼睛,要多注意。”
“我可不愿当告密者。”贾梅嘟哝道,“贾里会嘲笑我的。”
“哪里是什么告���呀。”妈妈笑了,“是监督员,爸爸再不下决心,病情会更严重。”
第二天,贾梅果然留意了,她发现爸爸仍在不动声色地抽烟,只是转入“地下”,他的烟盒再也不放在口袋里,而是分散在几个很秘密的地方,什么床底下的小盒子里,或是长久不用的空花瓶里,想抽烟,从近处就能魔术师似的变出烟来,只不过晚上和早上不抽。
终于,爸爸藏藏掖掖地抽烟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有星期日。那天他熬到中午,对妈说要出去散会儿步。他刚走,妈就尾随而去。并且,妈这时居然有了火眼金睛,离老远就看见爸爸的鼻孔,美美地喷出几缕青烟来。
妈妈生气了,脸冷冰冰的,像个庄严的法官,而且看样子他们两个还吵了几句,只是内容绝密罢了。后来,就见爸爸把那几个秘密存烟处,都老老实实地公开了。妈妈把那儿的烟全收集起来,锁在抽屉里,然后又试着拉了几下,就差没贴上封条。
吃晚饭时,妈妈一言不发,倒是爸爸很活跃,宣布说:“儿女们,还有夫人阁下,我是真下决心戒烟了。世上无难事,我想戒烟更是小事一桩。”
妈妈的气立刻消了,很殷勤地说:“我明天就去买戒烟糖!对了,听说郊区有个门诊所,发明了打耳针戒烟,我陪你去如何?”
“搞什么?”爸爸振振有词,“那些措施都是针对缺乏毅力的人的。”
贾梅崇敬地看着爸爸,天才永远充满自信。倒是贾里干咳一声,表示不同政见。可第二天,贾梅就发觉还是贾里独具慧眼,因为她放学回来,推开爸爸书房门时,发现爸爸写字台边烟雾缭绕。她简直呆住了。
“哦,”爸爸尴尬地笑笑,“有蚊子,我点一根驱驱蚊子!”
贾梅闷闷不乐,她没想到爸爸会表里不一,她甚至很想立刻成为妈妈的支持者,就因为爸爸对大家说了假话。贾里很快就知道了实情,他说:
“男人嘛,都喜欢表态,可表完态就忘了!”
“你是指一般的男人,非凡的男人不该那样!”贾梅说。
贾里点着自己说:“记住,这个家只有一个叫贾里的,是非凡的!”
很快,贾梅就对这个比自己早出生几分钟的哥哥,生出几分敬意,事情还是围绕着这个“戒烟运动”。往往,危急之中才会有英雄出头。
自从爸爸表态说了“君子一言”后,妈妈就不再疑神疑鬼,她本质上还是个粗拉拉的人。爸爸呢,总在妈妈回家之前打开门窗,星期天也不再独自出门散步,总之,不留蛛丝马迹。妈妈几次对贾梅说:“你爸爸是不一般,听说别人戒烟都很折腾。”
贾梅进退两难,也只能笑笑了事。她有点怕伤妈的心,更怕伤爸的心。聪明的女孩都喜欢保持中立。
又到了周日,妈妈亲自下厨炒菜,说是晚上要好好庆贺爸爸戒烟成功。
“何必呢!”爸爸十分谦虚谨慎,“免了吧,免了吧!”
妈妈就是那种痴心的女人,在厨房里嘁哩喀喳亮好手艺;爸爸呢,说要赶一个稿子,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中。妈妈对付完那油锅,就跑去敲书房的门。
“谁?”里面传出紧张的声音,爸爸如临大敌。
“是我!”妈妈说,“开门吧,你该休息一会儿了!”
兄妹两个正在小房间,贾里探头向外张望一下,对贾梅说:“爸爸一定又在抽烟!”
“你怎么知道?”贾梅也有些紧张,手心也出汗了。
“我的智商没问题!”贾里极其傲慢。
说话间,听见爸爸开了门,胸有成竹地说:“我正想休息呢,请进请进!哈,太辛苦了,当了半天伙头军。”
一切风平浪静。贾梅忍不住说:“看,爸爸没抽烟吧?要不,妈怎么会没发现呢,总应有烟头吧!”
贾里不以为然:“你真是头脑简单,几个烟头哪里一塞都行!”
贾梅终于没同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吵起来。他总是贬低她,仿佛这样才能显示他的高明,真是个“煮豆燃豆萁”的家伙——爸爸早就讲过这首七步诗,可他毫不领会,还是争做坏兄弟。
突然,书房里传出妈的惊叫声:“喂,喂,这是什么稀奇事!”
两个双胞胎前赴后继地冲过去,果然,那儿有个****的奇景:爸爸的被子像染上了烟瘾,不时地吐出几缕青烟,而且夹着呛人的气味。
“噢……这!”爸连连摇头,有点绝望,人也有点矮下去似的。
贾里上前掀开被子:老天,那儿居然藏着个装满烟蒂的烟缸,其中一个烟头发着不明不暗的红光,被子的一角,已被烧焦一片,并且还在那儿“星火燎原”!
妈妈的声音都变了:“这——这——这——请你解释一下!”
爸爸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大家,无限懊丧地说:“我还以为掐灭了呢,劲用小了些。”仿佛所有的错误就是这个。
贾梅连忙看妈的脸,妈妈苦笑数声,什么也没说。她发起怒来就是一言不发,像一座沉默的山,令人发憷。因此,全家就得踮起脚尖走路,怕踩到地雷似的。爸爸自觉威望大减,也就绷着脸,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饭后,妈妈独自光临贾梅兄妹的小房间,坐在那儿叹息:“你爸爸怎么像鸵鸟,搞些小伪装,这样一辈子也戒不了烟。”
“妈,爸不想戒就算了。”贾里大大咧咧地说,“男人嘛,总是得有自由的!”
“你爸的心脏病非同一般,是心肌炎!”妈脱口而出,“再让他抽烟,那简直是害他!”
贾梅从妈的表情里捕捉到一种不祥的兆头,忽然领略到危机埋伏在前方。她用手臂环绕起来抱住自己的双肩。哥哥则不一样,妈一走,他就套上外套一跃而起:“我出去一趟!”
他就这么把内心恐惧的妹妹丢在家中,真是没心没肺。
“不行!我去叫妈!”贾梅也跳起来,“你是不是又去玩电子游戏机?”
“我难道是白痴!”贾里很像个大人物,“我去图书馆查一查心肌炎是怎么回事。”
哥哥回来时,脸上充满悲怆,说:“知道吗?心肌炎是不得了的病,这下我们必须同舟共济了!”
这时,他的神情才像个真正的家庭栋梁。
后来的几天中,哥哥一直处于疯狂状态,比如他把爸设为X,把自己设为Y,据说想发明一种方程式来解决家庭难题。他把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贾梅想凑过去看个究竟,他会恼羞成怒,挥挥手说:“走开,这是男子汉之间的较量,与丫头无关!”
不过,贾梅还在盼望哥哥出主意。贾里外号“徐文长”,曾用恶作剧使他的密友鲁智胜戒掉香烟,所以怎么也算得上这方面的人才。再说,爸爸自从那“被子事件”曝光后,干脆大模大样地在口袋里装上烟盒,仿佛戒烟已成为历史。
终于,贾里使劲一拍大腿:“有了,我得用一个离心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