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市井混混,姓高,排行第二,原是破落子弟,从不务正业,只喜欢玩枪使棒,踢得一脚好毬,京师人不叫他高二,只叫他高毬。后来他将“毬”字去了“毛”的偏旁,改作立人,叫做高俅。因为名声不好,又被人告了一状,为求生计,高俅只得来到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场的闲汉柳大郎。
这一年风调雨顺,哲宗天子放恩大赦天下,高俅便想趁机回东京去。这柳大郎和东京城里开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便写了一封**信,交给高俅,要他去投奔董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别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回到东京,一直来到董家。董将仕见了高俅,看了柳大郎的书信,寻思道:“这高俅是个帮闲的破落户,如果留在家中,恐怕对孩子们有不良影响;但是如若不留,又有碍柳大郎的面子。”当时便决定先将高俅留在家里住下,一边想办法另做安排。这样过了十多天,写了一封信,对高俅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怕误了你的前程。我今**你到小苏学士处,那是大亩,以后也好有个出头之日,不知意下如何?”
高俅大喜,便带着书信来到小苏学士府内。小苏学士见了书信与高俅,知道高俅是个帮闲浮浪之人,心想:“我这里如何能安顿下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当个亲随。他喜欢这样的人。”
这王晋卿被人们称做“小王都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喜欢风流人物。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非常高兴,便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从此,高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一日,正值王都太尉生日,便吩咐府中安排宴席,专请小舅子端王。这端王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毬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无所不会。
且说端王来到王都尉府中赴宴,居中坐定,都尉对席相陪。席间,那端王偶来书院少歇,猛然见到书桌上有一对羊脂玉做成的镇纸狮子,细巧玲珑,非常可爱。端王拿起狮子,看了一会儿说道:“好!”王都尉见端王喜欢,便道:“还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同一个匠人做的,现不在手头。明天取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道:“多谢多谢,想那笔架,必定更妙。”两人接着入席,一直饮宴到天黑,一醉方休。端王告别回宫去了。
第二天,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用一个小金盒子盛了,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信,让高俅送去。高俅带着书信,捧着金盒,一直到端王宫中来。把门的转报院公。不一会儿,’院公出来问:“你是哪个府里来的人?”高俅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派来送玉玩器给大王。”院公道:“殿下正在院子里踢毡,你自己去吧。”院公将高俅引到庭前。只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脚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周围有三五个人陪着踢毬。也是高俅该当发迹,时来运转,挡都挡不住。那个毬从地上飞腾起来,端王没接住,从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飞毬过来,���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给端王。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什么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特送玉器进献大王,有书信在此拜上。”端王打开盒子看了,笑道:“姐夫真是如此挂心。”便叫人收了进去。
那端王问高俅道:“你也会踢毡!你叫什么名字?”高俅跪答道:“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来陪我踢一会儿。”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和端王踢毬!”端王一再要他踢,高俅只得从命。才踢几脚,便博得端王喝彩。高俅这时便使出平生的本事,在端王面前显示球技,奉承端王。这气毡好像粘在高俅身上一样。端王大喜,哪里肯放高俅回去,就留在宫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端王专请王都尉来宫中赴宴。王都尉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前,下马入宫,来见端王。端王先是称谢了送来的玉器。入席之后,又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毬,孤想要他给我做亲随,如何?”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服侍殿下。”端王欢喜,举杯相谢。当晚,王都尉自回驸马府中去了。
自从端王将这高俅留在身边作伴,高俅每日跟随,寸步不离,尽力侍奉讨好。不到两个月,哲宗皇帝驾崩,因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太子,帝号徽宗。一日,徽宗对高俅道:“朕想要抬举你,按道理,有战功才可提拔,我先叫枢密院把你的名字列上,算做随驾迁转的人。”没有半年的工夫,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这正是:
不拘贵贱齐云社,一味模棱天下圆。
抬举高俅毬气力,全凭手脚会当权。
这高俅做了殿帅府太尉,选了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全府上下都来参拜,高太尉一一点名,只差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名叫王进。因为半月前就生病,不能到衙理事。高俅大怒道:“准是那厮抗拒官府,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随即派人到王进家捉拿王进。
这王进没有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来人将高太尉如何上任,如何不信王进生病,叫他们来捉拿一一告诉了王进。王进没有办法,只得抱病前来。参拜之后,立在一边。高俅道:“你这厮便是都军都头王昇的儿子?”王进答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你爹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懂得什么武艺?你依仗谁的权势,敢小看我!我上任**天,你就推病在家图清闲!”王进答道:“小人怎敢?实在是病没有好。”高俅又骂道:“贼配军,怎敢不来!”高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给我重打这厮!”府上众人都与王进要好,纷纷上前说情劝道:“**太尉上任,是好日子,免了这一次吧。”高俅喝道:“你这贼配军,**看在众将的面子,先饶了你这一回,明天再和你算账。”
王进谢了罪,起来抬头一看,认得是市井高俅。出了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如今难保了。俺以为是什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踢毬’高二。以前学使棒时,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起不了床,因此结下了仇怨。他**发迹,做了殿帅府太尉,我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这可怎么好?”回到家中,王进闷闷不已,对娘说了此事,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娘道:“我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怕没处去。”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的军官,经常有到京城来的,喜欢看我使枪棒,我们何不去投奔他们?那里正有用人之处,完全可以安身立命。”
当下娘儿俩商议定了,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包在一起。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将马牵出后槽,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的东西都不要了,锁上前后门,王进挑了相儿.跟在马后,乘势出了西华门,往延安府而去。
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上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走了有一个多月。一日,王进对母亲说道:“我母子两个,摆脱了这天罗地网的厄运。这里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要派人抓我,也抓不着了。”母子二人心下欢喜,走着走着不觉错过了住宿的地方,不知到哪里投宿才好。正在发愁,只见远远地从树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转过林子来看,却是一所大庄院,周围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棵大柳树。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了半天门,只见一个庄客出来。王进上前施礼。庄客问道:“来俺庄上有什么事?”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因多走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在贵庄借宿一夜,明天就走。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庄客道:“既是这样,等我去问过庄主太公,他若答应,但住不妨。”
庄客进去一会儿,出来说道:“庄主太公叫你两个进来。”王进扶娘下了马,挑着担子,牵了马,随庄客来到打麦场上,放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脚穿熟皮靴。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连忙道:“客人不要多礼,你们路上辛苦,快坐下歇息。”王进母子二人坐定,太公便问:“你们从哪里来?为何这么晚来到这里?”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因做买卖赔了本钱,如今要到延安府投奔亲戚。没想到错过了旅店,只得在太公庄上求住一宿,明早便走。”这太公忙叫人安排母子二人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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