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关于进步的一些早期意识形态
**节
古今作家之争
历史学家们把进步学说的讨论追溯到古代作家与当代作家间的争论,17世纪时,这种争论曾经热闹一时。我们今天看来,这种纯粹文学层面的争论,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后果,似乎有些奇怪,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今天的我们,也不愿承认所谓艺术进步的存在。
用今天的眼光看,*奇怪的是佩罗一帮人的品味如此糟糕。他经常把同时代人看得比古典时期和文艺复兴时代的大人物们还要高。例如,他认为勒布仑超过了拉斐尔。乍一看,我们会觉得他似乎是站在官方的立场上说话,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佩罗1678年在法兰西学院宣读的**篇论文,题目就叫作《路易大帝的世纪》。布吕纳介曾对此书评价说: “必须要承认,布瓦洛为帝王时代唱赞歌,用的是另一种腔调。虽然他跟当时很多人一样,也缺乏独立思考的精神,但他唱高调却能不落俗套,这可能得益于他吸收了古人的长处。”这种评价非常恰当。
然而,丰特奈尔,加入讨论之后,讨论便流于一般的形式了。佩罗用诗歌形式表达了他的思想,然后又于1688年、1692年、1697年陆续出了三部散文,详细解释了现代作家为什么应该是优于古代作家的。
为了透彻地理解这一问题,有必要提请大家注意:那些受到后辈推崇的17世纪伟人们,在他们的同代人那里却并不卖座。例如,波舒哀,为当代人所仰慕,被作为那个时代的典型,而当时他压根没有为当时的人们——包括国王——所理解和欣赏。当时他的读者们认为,他语言不够动人、修辞不够精当、文辞不够矫饰(而弗莱希耶在这些方面很擅长),或者说,他跟布尔达卢不同,不知道这些东西才是****都趋之若鹜的。而与此相仿的是,通过传播丑闻是可以吊人们胃口的。
如果我们仅仅研究布瓦洛对**的著作产生的影响,那我们或许会认为,他是位众口交誉的大师。布吕纳介说过,布瓦洛对拉封丹、莫里哀·和拉辛5都产生了很大影响。但我们评判某一个时代,不能以思想超越了那个时代的人物作为标尺,毕竟,这些人跟当时的主流的思想是格格不入的,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成为不朽的人物。
我们未做考虑便认为,看到布瓦洛把他们从夏普兰的束缚下解脱出来,他的同时代人应该很高兴才是。布吕纳介说:“在1665年布瓦洛的《讽刺诗》面世之前,人们对夏普兰的《贞女传》一书早已厌倦了,只是憋着不说而已,同时嘴里口口声声还说《贞女传》写的很不错。”夏普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被当作法国****的文学大师,因此当布瓦洛否定他的作品时,��多人觉得这个小小的文坛新贵竟然诋毁一名大家的作品,都愤愤不平,准备着一有机会便群起而攻之。实际上,布吕纳介看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布瓦洛是资产**思想的代表人物,是跟“沙龙与文学小团体的思想”唱反调的。此外,布瓦洛进入法兰西学院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周折的,要知道,这块地盘当时可是夏普兰的拥趸们占据着。
什么是宗教和文学中**的模式
布瓦洛的原则是跟法国的品味一致的。我们跟他一样,把好的品味、清晰的表达和自然的语言看得比其他都重要。我们不愿要过激的想象,相比之下,更喜欢在刻意雕琢与平铺直叙选择一条中间路线。那些外国人,对我们的文学甚是仰慕,长久以来,他们一直在以法国为样板,培训他们本国的天才人物。
布瓦洛对前人带有敬意,甚至带了轻微的迷信色彩,为了对此给出确切的解释,我们有必要提到勒普累,因为他给我们建议了一些方法,以使我们能遵循这些方法,创造一套科学,使那些关心当代社会改革的人们有所启迪。
勒普累对于那些有关政府运作原理的泛泛讨论很看不上眼,他希望采用调查的方式,找出那些兴旺的民族,看他们在历史过程中,是如何成为伟大的民族的。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所发现的“那些**模式”,无论是涉及家庭的构建、劳动的组织,还是政治等级的设定,都能引进到法国来。人类头脑的特定构造方式,决定了人在推理中用到的更多是类比,而不是三段论的推理。如果要给一种制度下一个学术性的定义,那只有在头脑中形成非常清晰的想法后,才能对其中有关的某个原理完全地把握。而我们总是觉得,把*近在世界上声名大噪的舶来品引进到我们的**来——无论这种舶来品是以何种方式风行起来的——就一定会获得成功。我们从英国、美国、*近又从德国借用了如此之多的制度,其原因正在于此。
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时期的人们走的也正是这条路子。他们对古代文献非常熟悉,相信自己掌握的知识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的。文艺复兴中,人们研究更多的是古希腊习俗,而宗教改革时代研究的则是使徒习俗。参与这两项运动的人们,都要求他们的同时代人跟随他们,进行复兴古典的运动。龙沙认为,要复兴古希腊精神,其实也并非难事,相当于加尔文要成为圣保罗的门徒要克服的困难。尽管加尔文没成为圣保罗的门徒,古希腊精神也没得以复兴,但它们的失败,并不能证明原理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人们同样也可以问,改革的失败,是不是因为改革者的热情过于高涨了。尽管模式很**,但它毕竟只是模式,要运用好,就得掌握一定的技巧。
詹森主义者曾经辉煌一时,对此不止一个人在写书时都表示震惊。但我们如果根据上边的分析来看,便很容易得出解释。詹森主义者们根据他们苛刻的标准,认为黑暗时代的学者和弄臣们催生了所有愚蠢与可耻的行为,他们相信,人们可以回到圣奥古斯丁那样的时代,杜绝一切愚蠢与可耻的行为。由于圣奥古斯丁所接受的全是古典的传统,相比于基督*早的那些门徒,他的思想更容易理解。帕斯卡写于1656至1657年的《致外省人书简》,受到了极大的欢迎,这似乎表明,公众更乐意沿着圣奥古斯丁式的路子走下去。布吕纳介曾经说过,**作家几乎都受到他的影响,只有拉封丹和莫里哀两个人例外。即便在修道士布尔达卢(他的很多布道词完全可以由波·罗雅尔修道院署名通过)的身上,也可以见到他的影子。
道德的改革似乎已经取得了胜利,那么在文学上不失明智地进行一番改革又如何呢?这两种改革有相同之处,它们都旨在反对西班牙与意大利对法国潜移默化的影响。法国的作家异常仰慕马林和贡戈拉,前者擅长矫饰,“这位傲慢的作家正是《美男子》(Adonis)的作者,夏普兰曾写过一篇值得注意的序言,在序言中他对《美男子》一书大加赞誉”,而人们对后者的评价是, “他的名字就是夸张与晦涩的代名词”。布瓦洛想要把自然与优雅的观念硬塞给时人,他提倡遵循古代文学中的“**模式”,意在让他们摆脱上述作家模式的影响。可以说,布瓦洛采用了龙沙的一个主意,而且他与七星诗社中的“改革者”们想法不谋而合,尽管他对他们的看法有些苛刻。他重新拾起了前人所做的工作,与之相仿的是波·罗雅尔修道院重新开始加尔文2的工作,只不过他相信自己所做的是与前人完全不同的事情。由于这个原因,他使改革深入人心,法国人更接受改革的建议了。
与布瓦洛敌对的**社会人士
在古今作家之争爆发时,17世纪的伟大作家们都站在布瓦洛一方,与之相对立的是佩罗。对于布瓦洛大加挞伐的那些蹩脚作家,他顽固地为他们辩护,这些作家有:夏普兰、科坦、圣阿芒等。布瓦洛喜欢问题的高度自由,他的美学观点与平庸的作家们是相抵触的,因为他们接受不了这种自由。像贝尔这样博学的人都竟然也跻身现代作家之列,这出乎人们意料,但我们要注意,贝尔缺乏品味,他身上有着其前一世纪的所有谬误,对于所读的书籍,他并不关心他们的文学价值。因此,如果说贝尔反对路易十四所支持的美学政策,那就不对了。
基于上层人士思维形成的基础,他们理所当然地要支持现代作家。“这些老练的鉴赏家们,对于任何严肃的东西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对于他们而言,艺术只是一种消遣的方式而已。”而妇女作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支持佩罗,受到她们的反对,布瓦洛甚是不忿,可能他的第十讽刺诗就是因此写出来的。而另一方面,布瓦洛的反对者则十分欢迎这些温和的鉴赏家们。布吕纳介曾说过,由于妇女作家们使文学不能以必要的严肃态度来对待人所面临的重大问题,她们对文学产生了相当不利的影响。
佩罗在对时人大加褒扬时,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朋友们也夸耀了
一番。他有这样一篇文学声明是这样写的:
勇敢的撒拉逊人,温柔的瓦蒂尔,
纯真的莫里哀、罗特鲁和特里斯丹,
以及其他的百余作家,都是时代的荣光,
未来的人们将会无比珍视他们。
由此可见,佩罗的阵营里有那么多的文学报刊,还有大量自称有文学品味的人,这不值得奇怪。《特菜福》杂志(Trevoux)提供了一些信息,据此我们可以了解当时的各种倾向。传教士们本无意博得佩罗的好感。这里要交代一下,佩罗的一个兄弟是索邦神学院的教授,他支持的是阿尔诺。布瓦洛曾竭力想要取悦颇具影响的修道士们,但他们并不支持他。我们原本以为,自称怀有人文主义信仰的人会支持古代作家,但在法国每每划分阵营时,修道士们总是跟庸人们站在一起,他们想以此来赢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因此,他们就反对詹森主义者,而为道德庸人们辩护。实际上,由于在宗教领域鼓励平庸化,他们经常受到人们指责。显然,尽管他们的教育好评如潮,他们的学生却庸俗不堪。他们的学校被世人称为文凭工厂,生产出来的是庸俗的科学。在17世纪里,他们又在反对布瓦洛,意在拥护庸俗的文学。
这样就注定了布瓦洛必定是完败。 “他环顾四周,所见的是矫揉造作的文学死灰复燃,文学的小圈子演变为沙龙的形式,而丰特奈尔和拉莫特他们又重操巴尔扎克和瓦蒂尔的传统。几年后,朗贝尔伯爵夫人声名日著,随之唐森夫人也开始出名,这时情况又有所不同。18世纪初的情况,与17世纪初的光景颇为相似。”丰特奈尔、唐森夫人和特鲁莱特教士(Abbe Trublet)一致认为,拉莫特是法国***的天才之一。丰特奈尔非常欣赏拉莫特的哲学一科学诗,现举一首为例:
这虚幻的实质啊
它在假想的身体内部
如液体一般轻轻泼洒
却不过是伪装的充实
后世彻底为布瓦洛平了反,但这一直等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才实现,而且阻力重重,因为浪漫主义者对他进行猛烈的抨击,同时又在试图给那些受他指责的人正名。而普鲁东对布瓦洛非常钦佩,“被布瓦洛的正直与理性”所深深吸引。而我相信,当代人认为布瓦洛是正确的,是由于他的文学风格,而非其作品的思想内容。
现代革命使两帮作家生生分裂成两派,其中一派的成员经过长时间学习,风格自成一家,他们以身为“**的文学工匠”而自豪。而另一派则只是拼凑作品,迎合时人的口味。布吕纳介给作家的风格下了一个精当的定义: “作家的风格就是天才作家对写作素材合理组织而使作品具有的一定特点。”譬如,仔细审视法国的文学史我们便会发现,改革者首要革新的目标便是语言本身,龙沙、马菜伯、布瓦洛、卢梭、夏多布里昂和雨果都无一例外。而当代的法语为了表达一些特别的形象,弃用了模糊的表述方法,这样要熟练运用语言就变得更难了。
当代独具风格的大师们,他们师承的便是长期受人指责的布瓦洛。布吕纳介说过: “在资产**有这样一位艺术家,他同时还是一位**的语言大师、一位在艺术方面力求严谨的理论家——这个人就是布瓦洛,如果说还有人能感觉到诗歌中形式的价值的话,那也只有这个人了——这样便可以解释一个令人奇怪的事实,便是布瓦洛为何总是对瓦蒂尔怀有敬意,他在《论模糊语讽刺诗》中,坦言瓦蒂尔的双关语味同嚼蜡,但这部书等到他死后才发表。而且,由于瓦蒂尔认真地修缮了他的作品,他对此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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