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图
在今天的法国南部和西班牙北部,考古学者陆续找到了一大片旧石器时代人类生活过的洞窟遗址。这些洞窟里不仅像一般的考古遗址一样,残留着焚烧过的灰烬、人类和动物的骨骸,而且在它们的岩壁上还保存着大量生动的动物形象。其中,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窟是所有这些洞窟中发现*早,动物形象的绘制水平也*精美的一座。它位于西班牙的北部山区,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1897年被西班牙工程师Don Marcelino**发现。当时,Marcelino带着他的小女儿来这个洞中搜集化石,在找寻化石的过程中,小女儿逐渐离开了父亲,独自钻过了一个更加低矮的洞口,由于四周漆黑一片,她点燃了随身的蜡烛。之后的事情便可想而知了——随着小女孩的惊叫,微弱的烛光中,一只只强壮而野性十足的公牛图像从岩壁上陆续浮现出来,在尘封万年之后再次进入了人类的视线。然而,当洞窟壁画*初被公诸于世的时候,人们竟怀疑它们全是Marcelino为了沽名钓誉而雇人伪造的赝品,现代考古学者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冰河时代的人能够描绘出如此生动逼真的动物图画。
但是,当研究人员后来又在洞窟内发现了简陋的石头、骨头工具,以及一些颜料的残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确信洞中的图画就是远古人刻画或绘制出来的。在洞窟狭长的顶部,一队由15头巨大野牛组成的兽群浩荡而过——我们在图中看到的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行进的队伍中还夹杂着一些驯鹿、野马或野猪,它们都是旧石器时代的人所渴望得到的猎物。四周的岩壁上同样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类似的动物。由于洞窟实在很深,以至于像风、水这样的破坏性因素都侵蚀不到它,所以这些绘画从它们诞生到现在,一直保存得完好无损,这也就使得我们可以更如实地了解到整个壁画的制作技术。考古学家发现,画面的颜料来自于泥土中的天然矿物,通过它们可以研磨出红、棕、黄三色的粉末,而烧过的木炭又可以用作醒目的黑色。有的时候,颜料中还掺杂了动物的油脂和血液,而作画的工具也可以再加上兽骨或者鬃毛。总之,一切并没有严格的限制,原始先民��是借用了他们手边能够得到的一些普通材料,但却创造出了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的视觉效果。因为他们知道如何为追求理想的效果而*大限度地发挥每种材料的特质。
除了逼真的动物形象,岩壁上还可以时常看到一些人的手印。它们很可能就是这些图像的作者留下的。这有点像今天的情况,如果完成了一件非常得意的作品,我们就特别喜欢签上自己的大名,或者盖一个图章。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把这些创作出这么精彩图像的作者称作“原始艺术家”吧。那么,这些由原始艺术家绘制在洞窟里的形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装饰,谁也不会想到一直爬进这么一个出入不便的地方。想想当初,要不是有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女孩,或许它至今还没被人们发现呢。如果一件作品绘制出来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们还会把它当作一张“画”吗?它的“美”由谁来判断呢?此外,在这些动物图像上还时常留有一些被戳打或者剌中的痕迹,设想一下,如果是你自己完成了一件这样美好的作品,你一定不愿意让人这样去对待它吧。我们只能从相似的经验中得到可能的解释,想想《红楼梦》中的赵姨娘,她因为痛恨王熙凤和贾宝玉,就请了马道婆做了两个小纸人,然后又是扎针又是施魔法,结果真的把二人害得差点命归黄泉。或许,原始人有着类似的想法,为了捕到猎物,他们把希望发生的事情,先在能够代替真实物体的图像上做一遍,那么现实中的情景也许就会如此了。因此,如果我们不去顾及原始人的心理,不去仔细思考原始人究竟是把这些作品当作美好的事物去欣赏,还是当作富有威力的东西去使用,那么便永远无法恰当地理解绘画那独特的起源。
内巴蒙花园
西方文明的传统从公元前3000年开始。世界上*早进入文明时代的地区是两河流域,那里保存着古老的楔形文字,以及许多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可惜他们似乎不太善于把他们的才华用绘画的方式表现出来,或者因为这一地区战乱过于频繁,脆弱的绘画作品都无法完好地留存下来。而另外一个地区的情况则完全两样,它的东面是茫茫大海,西、南两面都是幽幽荒漠,外来的入侵者很难打破原有的宁静,这个地方就是在尼罗河两岸建立起辉煌文明的古埃及。如果今天有机会去埃及旅游,能够亲身感受一下矗立在广阔黄沙中的金字塔,仍然会被它那宏伟的气势所震撼。它们就像从太阳上射下的光束,坚固、永恒,相比之下,人的身体显得多么渺小。古埃及的法老们相信,这里会是他实现永生的居所。不光是法老,这样的信念后来也影响到一般的王公**,他们生前就开始为自己营建规模考究的陵墓,并且聘请***的工匠来进行装饰,因此后人也把埃及艺术称为”来世的艺术“。
这两幅大约绘制于公元前1400年的壁画残片就来自于同一座埃及**的陵墓。《捕禽图》中位于画面**的人物就是陵墓的主人——内巴蒙。他生前曾在古埃及的重要城市底比斯担任高官。而壁画上的情景告诉我们,即使在死后,他也仍然可以继续拥有物产丰富、美丽悠闲的花园,仍然可以和妻子、儿女一起在长满莎纸草的河畔尽情打猎。从画面上,观者丝毫感觉不到死亡所带来的哀愁色彩。因为在埃及人看来,死亡即意味着复活。也就是说,人死后,他的灵魂会离开他的躯体一段时间,经受一次到冥界的危险游历,如果这次历险能够顺利完成,那么他的灵魂将再次回到他的躯体,并且*终复活,不再死去。然而,这一次的复活不是在尘世,而是在他的陵墓里。其实,只要想到木乃伊的故事,对这种观念就不难理解了。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在灵魂**回来之前,他的躯体能够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否则灵魂就会找不到依附,进而也就无法实现永生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像这样的陵墓壁画其实很难被称为供人欣赏的艺术。因为除了死者的灵魂,它无意给任何人观看。事实上,创作它的画师们首先关心的不是画面好不好看,而是如何尽可能全面地把自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如实展现出来,因为这些作品的作用只在于能够使它的主人在陵墓里得到更好地生存。于是,画面中的图像被按照一套经过规划的秩序组织起来,《花园》便是一个很直观的例子。乍看上去,这是一个从空中俯视的花园,方形的池塘中荡漾着一波清水。但仔细观看便会发现,池塘周围的树木却被画成了侧面的样子,而左边的三棵树干脆横放着。同样,池塘中的白莲、鸭子和鱼也不是从顶部向下观望所能看到的模样,它们像被剪下来贴在了画面上。埃及人如此频繁地变换视角,把从不同角度看到的东西统统组织在一幅画面上,为的是使观者能够清晰地辨别出每一件东西的完整轮廓。只有这样,画中的事物才能成为现实世界的代替品,才能成为灵魂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埃及人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观察方法,无论哪一件事物,他们都会选择*具有完整特性的角度去表现。在《捕禽图》中,我们看到内巴蒙站在船上,他的头和脖子是侧面的,因为头部从侧面图中*容易看清楚,可虽然是侧面的脸,但他的眼睛却又好像是正盯着观众,这是因为正面的眼比侧面的眼看上去更完整。接下来,他的肩膀和胸膛是正面的,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胳膊与躯体结合,而为了能够让大家看清胳膊的活动,内巴蒙伸出的双臂又被表现成侧面的,我们可以看到他一手握着三只刚刚捕获的禽鸟,一手握着象征地位的权杖。从腰部以下,人物的腿和脚都被画成侧面的,而且双脚还永远会朝着同一个方向。像这样一个奇特的人物造型,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扁平而扭曲,但是,千万不要就此认为埃及人眼里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只不过是在遵循一条**的法则,以便把自己认为是*重要的东西全部囊括在一个形体之中。正如艺术史家所说,中国人画的是他们感觉到的东西,希腊人画的是他们眼睛看到的东西,而埃及人画的是他们头脑里知道的东西。
渔夫
1900年前后,英国考古学家阿瑟·伊文思爵士(Sir Arthur Evans)在克里特岛找到了庞大的建筑遗址,他认为,它们即是传说中由米诺斯国王在岛上修建的克诺索斯(Knossos)王宫。王宫不仅残留着柱廊、庭院和屋宇,而且在其内部保留下很多装饰壁画。这些壁画的大多数主题来自大自然,譬如海浪、水草、章鱼、海豚等,充分显现米诺斯艺术中充满律动和欢愉的气质。尽管其存在的时间与埃及文明颇为接近,但克里特岛人的艺术看上去一点都不呆板,他们尽情描绘周围的生活,在他们看来,到处都有模特儿——自然景物如花、鸟、海贝和各种海生物,日常生活的情景如种田归来的农夫、与公牛角斗的壮士和翩翩起舞向女神表示敬意的妇女。
任何人都不怀疑,伊文思爵士的发现意义重大,谜一样的克诺索斯王宫及宫墙上的壁画给前去参观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一点想必伊文思本人也意识到了,当年,王宫刚刚被发掘出来的时候,伊文思一心想让人们追忆宫殿往昔的壮丽,于是聘请了瑞士画家用已发现的残部重新组合、描绘壁画。也就是说,尽管看上去仍然不失为精美迷人,但已经没有人能说清这其中有多少是原本就存在的,又有哪些是经过画家重新描绘,甚至是凭着伊文思的想象增添上去的。
相比之下,希腊考古学家波斯罗斯·马里那托斯(SPY ros Marinatos)在1967年开始的一系列发掘工作就特别值得感激。他在克里特北部小岛锡拉岛(Thera)上发现了同样风格的壁画,并把它们按照出土原样完好地保存下来。由于繁荣时期的米诺斯王朝不仅统治克里特岛,还包括爱琴海**基克拉泽斯群岛以及周边的众多岛屿,因此,我们尽可以依据锡拉岛上的壁画来想象克里特岛宫殿壁画*初的模样。图中这个渔夫的形象自在、优美,他侧着身子,扭正双肩,从中可见来自埃及的影响。可是,无论人物的表情还是身上的曲线,我们都会觉得比严格遵循正面律的埃及壁画优美得多。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吃力地拎着两把海鱼,为了保持平衡,腹部的**向前挺起,微微隆起的肌肉如此富有弹力,让他看上去至今仍保持着活泼、明朗的气息。红、蓝、黄、白,还有一点褐色,整个色调如同沐浴着海边的阳光,将人带入天真曼妙的遐想。这种轻松、优美的气质,以及对身边事物自然、生动的描绘,*终被希腊半岛的后来者所继承,成为希腊艺术萌生的土壤。
辞行出征的战士
从公元前12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是希腊人逐渐崛起并创造出辉煌文明的时代。不过,希腊人似乎把他们在艺术上的热情更多地投放到了建筑和雕塑上面,至于绘画,我们几乎无法找到几件能够完整留存至今的作品。能够解释这种现象的一个原因是:希腊人对于陵墓的兴趣远不像埃及人那样强烈,他们不是把画画在黑暗的地下墓穴里,而是画在木板、或者现实生活中的墙壁上,因此随着时光流逝,这些作品也就和它们所依赖的材质一起灰飞烟灭了。
幸好,还有一些图像因为被绘制在了各种用途不同的陶制容器上而得以保存下来,后人将之称为”瓶画”。这样的绘画形式有点像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尽管它们还只是一种附属于瓶子实用功能的图案装饰,但是从中我们仍然可以窥测出,绘画艺术在这一时期究竟取得了哪些崭新的成就。图中的双耳瓶是一件在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器皿,它的里面曾经可能存放过食物、美酒或者来自于远方的香料。瓶画上的内容表现了一位即将出征的青年战士正在准备披挂上阵的情景,站在两边的是他的父母。父亲似乎仍在关切地对儿子进行*后的安宁,而母亲早已默默地把头盔准备在一边。虽然画中人物也尽量采用了我们在埃及壁画中所见到的侧面形式,比如中间的青年,他本来正朝着观众,但却仍然将头扭向了一边,不过,人物的关系却不是僵硬而冷冰冰的,在这三个人的举手投足之间,所有的细节都流露着一股浓浓的人情味,而且不管内心蕴藏的情感多么剧烈,他们仍然保持着**的优雅与和谐。希腊人已经不再像埃及的工匠那样,仅仅按照公式来表现世界,画家们希望把自己所看到所想到的一切都描绘到画面里边。我们看到,青年的右腿虽仍然转向侧面,但是他的左腿却开始朝向正面,从脚趾到后跟,好像伸进了画面里。别小看这一处细节,它可是一个破天荒的标志,绘画上**次出现了几何透视学的运用,这也就意味着画家们已经开始尝试着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新知识来创造出一个可以与自然世界相匹敌的幻觉。
在希腊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两位画家互相比试技艺的高低,他们开始的时候先把自己的作品用布蒙上,当其中的一位撩起画布后,有只鸟毫无防备地撞了上来,它误以为画面上的物体完全属于真实的世界。于是这位画家很得意,迫不及待地想去掀开另外一位画家的作品,可当他的手触摸到“画布”的一瞬间,后悔已经太迟了,因为那件作品本身画的就是画布。他只好服输了,因为自己作品的真实性只欺骗了鸟的眼睛,而对手作品的真实性却欺骗了人的眼睛,甚至包括像他这样一个富有经验的艺术家。从这个故事当中,我们不难想象,希腊人利用画面来制造真实幻觉的程度达到了多么高超的水准。不过,如果仅仅把这当作一种技巧的炫耀就有些不恰当了。要想到,希腊艺术的伟大革命产生在人类历史上一个****、处处震撼人心的时代。就在那个时代,希腊城邦的居民开始毫无成见地去探索事物的本性,物理、化学、几何学、数学等等这些我们今天所说的科学,连同伟大的哲学一起发展起来,探索人类心灵世界的诗歌和戏剧也是当时大众关心的焦点,还有以展现人体力量与美为目的的运动会也都定期在奥林匹亚广场上演。所有这些都使我们看到,希腊人的真正成就在于他们敢于肯定人类自身的智慧,对待知识的强烈热情使他们挣脱了各种束缚的藩篱,面对纷繁复杂的自然,他们建立起的是一整套新的观察、理解与把握世界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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