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校园
清晨,火车停在长白山区一个小县城的车站。同学们提着行李下了车,老师去给每个集体户安排长途汽车。冬日清晨的小县城显得很冷清,只有一排平房的小县城火车站里没有暖气,一些老乡们围在用大汽油桶改装的炉子旁边,抽着卷烟,唠着闲嗑,等待着天亮。一夜没睡的林云和其他知青一样无精打采地提着行李站在路边,等待着老师找来的汽车。
林光穿着厚厚的新棉猴,头上戴着红毛线帽子,手上戴着胖墩墩的棉手闷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城。突然,她发现车站路边停着一些马车和牛车,有些拉车的马嘴上竟然挂着一条麻袋,这是为什么?她疾步走过去,想仔细地看个究竟。没想到驾辕的马看到陌生人走过来,惊恐地嘶鸣起来,抬起两只前蹄准备反击。马车翘了起来,把正在车上盖着麻袋打盹儿的车老板掀翻到地上。车老板瞪着红红的眼睛,举起鞭子朝着林光怒吼道:“你他妈的要干啥?找死呀?”
林光吓得赶紧解释说:“大叔,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那挂在马脸上的麻袋是干什么的?是怕冷给马戴口罩吗?”
“啥口罩,那是草料袋。咋连这都不懂,你他妈的傻呀?”车老板怒气冲天。
突如其来的叫骂把林光闹蒙了,她不知所措地说着:“对不起,大叔。我不知道。”
怒气未消的车老板还是不依不饶,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
林云和卫和平听见吵闹声马上跑过来。林云质问车老板:“她不是已经给你道歉了吗?你为什么还要骂她?”
“她惊了我的马,我没打她就不错了。”车老板嘴挺硬。
听了车老板的这番话,卫和平一把把林光拽到身后,冲上前,咬着牙对车老板说:“你敢!你要敢动她一下,我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看到又跑过来的几个男知青,车老板知道这些年轻人不好惹,只好赶着马车嘟嘟囔囔地走了。
“这里的人怎么张嘴就骂人呀?”林光不解地叨叨着。
这时,接送知青的大卡车到了,大家赶紧上了车。由于人和行李太多,集体户十一个人分坐两辆车。六个女生乘坐一辆,五个男生乘坐另一辆。开车之前,司机把他的棉大衣扔给坐在卡车车厢行李上的同学们,叮嘱道:“汽车开起来风大,天儿又冷,车厢没有车棚,大家��定要把棉大衣穿好、棉帽子戴好。”
同学们和带队老师挥手告别,汽车驶离了火车站,穿过只有三五条街道的小县城,向山里开去。
两辆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颠簸着,哼哼着,好像在和这坑坑洼洼的土路叫着劲。天很冷,还飘起了清雪,大家坐在卡车上冻得没人吱声。虽然浑身上下穿戴得像裹在棉花包里似的,但是脚底下太冷,棉鞋冻得硬邦邦的,根本起不到保暖作用,大家就一个劲儿地跺着脚,这样才能暖和点儿。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一会儿,汽车的颠簸和旅途的疲劳袭上来,每个人都不做声了。
林云看看围在身边的同学,闭上眼睛,一段往事悄然浮上心头……
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前,每个周一下午都是初三(1)班的音乐课,音乐教室在学校的小教学楼里。上课前,身为班级学习委员的林云提醒同学们:“请大家注意,没有交数学作业的同学请赶快交上来。”
好像为了回应林云的提醒,同桌舒宁马上哗啦哗啦地翻他那总是鼓鼓囊囊的书包,然后从里面拉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本子,顺手翻了翻,吸了一下鼻子,把本子递给林云说:“给,这是我的数学作业,现在就给你吧,省得我又忘了放在哪儿啦。”
舒宁的个子跟林云高矮差不多,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的鼻子里总像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发出吸吸溜溜的声音。舒宁是家里的独生子,在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妈妈总是带着他在图书馆里度过**和假期。他就像蛀虫一样钻进书堆里,读过许多书,号称自己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才子。一次,在班级的个人理想讨论会上,舒宁畅想着自己将来要做一名宇航员,去太空中探索未知世界。这让全班同学一头雾水,别说他那又瘦又矮的身材不够格,就他那八百度的近视眼,也是一大难关。可舒宁不这么想,身材矮小,可节省在宇宙飞船里的空间,而近视眼那是会改变的,特别是听了眼保健操的宣传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每次做眼保健操时,他都会认真地随着口令,使劲地按揉着穴位。
舒宁扶扶眼镜,转过身对坐在林云后面的许含清说:“生活委员同志,我的汽车月票丢了,你能帮我补买一张吗?”
许含清是一个做事认真、善解人意的女孩,和林云是好朋友。作为班里的生活委员,她负责每个月为同学们发饭票和换学生汽车月票。听见舒宁的话,她问同桌的洪毅:“上周六,不是捡到了舒宁的汽车月票吗,你没交给他?”
洪毅长得又高又壮,是学校低年级组的三项全能**,还是班里的劳动委员,负责安排班里的大扫除。每当大家聊天时,不善言辞的他总是只听不说,特别是当许含清讲话时,他不是点头就是呵呵地笑。听到许含清问话,他赶紧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汽车月票递给舒宁说:“对不起,我忘了给你了。这是上周六值日生扫地时捡到交给我的。”
舒宁接过月票看都没看就塞进书包里。林云数落他说:“舒宁呀,你的书包都快成垃圾箱了,你能不能收拾一下,省得老是丢本、丢月票、丢饭票的。看看人家许含清的书桌多干净,你也应该学学。”
“许含清?谁比得了。她是当医生的妈妈培养出来的好孩子,爱整洁出了名,我可没那本事。有那收拾东西的时间还不如读本小说呢。”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这个**,我看了一本苏联的侦探小说,真刺激!”每到课间休息时,舒宁都会向林云炫耀他又读了什么新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体育委员苏元拍拍桌子高声喊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请全班同学们注意一下。”苏元酷爱体育运动,是运动会上为班级拿分的选手,听说他还是市里业余体校的速滑运动员。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后,他接着说,“明天迎五一异程接力赛就要正式比赛了,不知道大家练习得怎么样了?这次比赛我们班一定要保持去年的**地位。”林云所在的初中三年级共有五个班,去年他们班争得了**,而得第二名的初三(5)班发誓要争夺今年的**,这令苏元很担心。
苏元的话音刚落,班里的文艺委员刘艺佳走进教室。她穿着一件橘黄色的灯芯绒上衣,在绿色裤子的衬托下,显得光彩夺目。刘艺佳总是说自己是学校里*漂亮的女孩。她有着细高的身材,圆圆的脸,两只大大的眼睛,**可惜的是老天爷只给了她一个酒窝,所以当她笑起来时,有酒窝的一边脸显得甜甜的,而没有酒窝的一边脸却鼓鼓的显得有些木讷,让人感到她的笑有些勉强。她站在教室前面先用手捋了一下带卷的刘海儿,然后打断大家的谈话,说:“音乐老师说了,今天的音乐课要排练参加市里五一节庆祝会的节目——诗歌联唱‘歌唱雷锋’,大家快作准备吧。”
“我说刘大部长,你怎么不早点儿打招呼呀。我的乐谱忘在宿舍里,现在已经没时间去取了。”坐在前排的郭一鸣埋怨着。郭一鸣是全班女生都讨厌的男生。他留着背头,而且梳得连苍蝇落在上面都会打滑。他上身穿件带花条纹的毛衣,下面是裤线笔挺的西裤,给人一种归国华侨的感觉。他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可是他的说话声也同他的琴弦一样,颤颤巍巍的,再加上他那酸溜溜的语调,让人感到他有些女气。他*看不惯刘艺佳爱出风头的作风,又开始讽刺了:“我看呀,我们也别演这诗歌联唱了,干脆由你跳个独舞代表算了。”
“那怎么行,我们是代表全市中学生参加这次演出的。‘歌唱雷锋’是大会指定的演出节目,我们也没有权力更改。”刘艺佳反驳着。
“你们别吵了。我已经把乐谱背下来了。郭一鸣,你就用我的吧。”林云说着把自己的乐谱递给郭一鸣。
这时,一个女生急急忙忙跑进教室。她用眼睛迅速扫了一下周围,然后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林云身边。她叫张新华,父亲是老干部,母亲比父亲小许多,早先是个农村姑娘。她家共有五个孩子,只有一个是男孩。农村人喜欢男孩,虽然进了城,这些旧观念在她父母头脑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张新华是四个女孩中的老三,自然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主儿。她不爱多说话,总觉得自己不及别人,自卑感很强。学校的寝室是上下两层的大通铺,林云的铺位一边挨着墙,一边挨着张新华。张新华走到林云身边,悄悄地伏在林云的耳边说:“我刚才到宿舍去一趟,把你宽出来的褥子压在我的褥子上面了。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的旧褥子了,而且我保证不会弄脏你的褥子。你不介意吧?”林云知道,张新华的被褥很薄而且旧,她总是怕别人看到笑话自己。林云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