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五晚六点,波琳达邀郑伊共进晚餐,地点定在淮海路上的新元素西餐厅。
“新元素”郑伊是晓得的,就是几段黄瓜、几瓣西红柿和几片生菜叶子的沙拉就能烧掉你一百多块RMB(人民币)的地方。波琳达选址于此,意图昭昭:她无非是想借这顿洋饭局,在郑伊面前吹吹小牛,秀一秀她捞到的那份肥差是如何如何**体面,如何如何叫人眼热。
郑伊暗道:放心!我必全力配合你的好兴致,以令你愈发俯瞰众生、傲视群雌、艺冠群芳!
半年前,两人从上海华师大毕业,不过,波琳达毕业于英文系,郑伊毕业于中文系。如您所料,波琳达原名不叫波琳达,她本有个意境颇美的中文名,怎奈神速与外企接轨后,她开始勒令众人喊她“波琳达”。偶有仍习惯唤她中文名者,她会优优雅雅地向人家感慨:“你知道吗?现在呀,如果有人喊我中文名,我会发愣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人家是在叫我呢!”
结果,为了让她免受“发愣”之苦,众人只好唤她波琳达。
几个月前,当郑伊还在求职场上东讨西伐徒手打游击的时候,波琳达却成功加盟淮海中路的德国军团,很快便在日耳曼民族的圈子里混得鱼水交融,第二个月的薪水就领了五千多块。这事儿对郑伊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要知道,大学期间,她俩不但同级,而且同寝,那时节,她们谁服气谁呀!
诚然,波琳达谋事于人人垂涎的外资企业,扎营在上海*繁荣昌盛的淮海中路,薪水可跟她每天朝九晚五蹲守的摩天大楼试比高。但依郑伊看来,她不过是在给一个红皮肤的德国老头作小助理,这份所谓的“肥”差,惟一堪与“肥”字相匹配的,是那个德国佬规模庞大的身子骨。
推门而入“新元素”,放眼望去……啊噢!到处都是叽里呱啦的洋鬼子,貌似很国际的样子。郑伊蛮以为,在一大堆“黄毛”里,挖出一个黑头发来,就如同在大米里挖只老鼠那般省事儿,但她挖了又挖,挖了又挖,眼珠子都快被自己挖出来了,还是没瞅见记忆中,波琳达那“黑瀑般”顺直又美丽的满头秀发。
正纳罕着,猛听得有甘美如饴的声音由正前方不远处飘移而来:“嗨!郑伊!嗨!”
结果,郑伊一下子就“挖”到了她。才一个多月不见,此女的变化竟可雷倒众生:她将原来的直长发剪至齐肩,并从耳朵往下烫满了千娇百媚的小卷卷儿,还将发色染成浅棕,整个人往那儿一亮,实在妖娆!真他妈妖娆!
郑伊骇道:难怪刚才寻她不着,原来小女人崇洋,已经崇到头发梢了!
此时此刻,波琳达就坐在郑伊对面,一边喝饮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先从他们公司有个专门的茶水间聊起,聊里面各式饮品应有尽有,你可随时去那里为自己冲咖啡或泡茶喝,甚至可以打开冰箱,取一杯冰镇果汁;再聊公司里,那几个对她存有觊觎之心的中国帅哥和德国帅哥们;等聊到她的德国老板和其助理之间关系暧昧时,她忽然问:“郑伊,你知不知道,周朝*近正忙什么?”
周朝是其早恋男友,目前就职于某外资银行。两人在高三时节坠入情网,上大学后虽不同校,却始终藕断丝连。
但这会儿,她的思维突然从其德国老板那里一跳跳到周朝身上,谁的大脑招架得住哎?!所以,郑伊���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于是笑骂:“拜托!你说话不要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好不好?刚说到你们老板是个蠢男人,兔子竟吃窝边草,怎么一下子又想到了周朝?”
波琳达皱皱鼻子:“因为周朝跟我们老板一样,也是个蠢男人。”
“噢?此话怎讲?”
“不谈也罢。”
“怎么,你们又吵架了?”郑伊穷追不舍。
“吵架?”波琳达撇嘴,“我们都仨月没联系了,怎么吵?”
“啊!看来这次,你们的矛盾闹得挺扎实。”郑伊心里不免惊诧,因为*近,周朝倒没少跟她联系,他不是邀她吃饭,就是约她喝茶。他在玩什么把戏?!
“问题是,我们之间根本没闹矛盾!”波琳达的话里饱含讽刺。
“怎么会?!”郑伊越听越糊涂,“既没吵架,又没闹矛盾,为何突然就冷战了?”
“我想,我们该分手了。”
“哦!”郑伊丝毫不觉意外。因为据她所知,在她所有玩早恋的同学当中,波琳达和周朝是相恋*久的一对,他们已经创造了某项纪录,不该再作苛求。
“你不想知道,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么?”波琳达斜眼睨郑伊。
“当然想知道!”郑伊心花怒放。她*关心别人的感情纠葛,越是剪不断理还乱,她就越过瘾。
波琳达开始用右手的纤纤五指摆弄左手的美丽指甲。那些指甲显然刚被精心打理过,不仅涂着亮晶晶的粉色指甲油,还画着精致的红色玫瑰花瓣。
“我们分手……”她顿了一顿。
“快说呀,快说!”郑伊激情满怀,敞开心扉,准备迎接一个百转千回的爱情悲剧。
“是因为你!”波琳达说完,直直地盯她。
“我?!哈!”郑伊差点笑岔气。
“郑伊!你别装疯卖傻,他爱的是你,你该清楚这一点。”
郑伊止住笑,认真观察波琳达。只见后者目光镇定,神色坦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她忽然迷乱了:“周朝爱的是我?波琳达!你有没有发高烧?”
“郑伊,你不要事事都无所谓好不好?周朝爱你,这是真的!”
郑伊又笑又咳嗽:“好好好!我相信!我相信!可我必须声明,管他周朝爱谁,那是他自己的事儿,跟我无关!”
“那可真是周某人的悲哀!也真是我的悲哀!”
郑伊摊摊手:“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错。我再次声明,不管周朝爱不爱我,我只拿他当哥们儿,仅此而已!”
“爱不爱他是你的事……他已经爱上了你,这是他的事。人家死活看上你了,这事儿你好像控制不了!”波琳达的口气里明显增加了愤怒的成份。
“啊!”郑伊也恼火起来,“我可不想搀和到这种乱糟糟的事情里去,我从毕业到现在连工作都没找到呢!哪有心思关心这些?!你知道不?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必须先解决生存问题,才有可能考虑感情这种**玩意儿!”
“啊……”波琳达的眼里闪过实实在在的关心,“你们念中文的,毕业后往往面临两个**:运气好的,能当上记者编辑主持人什么的,让所有人羡慕,可运气要是不好……”
“运气要是不好,想做个小秘书人家还百般挑剔呢!”
“郑伊,要我说,你对自己也别期望过高,你毕竟是应届毕业生,专业又不热门,不能跟我们念英文的比……”
一句“不能跟我们念英文的比”陡然将郑伊激怒,她厉声质问:“我们念中文的怎么就不能跟你们念英文的比?”
波琳达有些着急:“我没别的意思,我不过在就事论事。”
郑伊得理不饶人:“我还真就不信,我不能跟你比一比!你不就在淮海中路的办公大楼里上班吗?我现在还真打算钻钻这个牛角尖!以后找工作,非淮海中路的办公大楼,我还坚决不去呢!”
“你这是跟谁赌气呢?你这人总故意歪曲别人的意思,人家明明是一片好心,你偏要往不好的方面想。我真搞不懂,你这样一个怪物,周朝怎么会为你神魂颠倒!”
“好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好心’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你在潜意识里,就是有那么一份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可耻!”
“好好好,随你便!淮海中路有外企无数,你可任意挑选。”
“我当然要好好挑选。”
“尘埃落定那天,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我肯定忘不了。”
“祝你前程似锦!”波琳达冲服务生一招手,“埋单!”
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02
可是,郑伊却因那次不开心的晚餐而茅塞顿开。就是嘛,她干吗要为自己的专业所限,眼光只盯准那些编辑记者或文秘之类的招聘岗位?她也可以去外企试试嘛!她虽非外语系科班出身,英语六级也过得千辛万苦,但大家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她的外语诚然比不上专业人士,可专业人士的中文也比不上她呀!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不定在清一色英文专业的应聘者中,她****的中文水平更能让招聘大人喜出望外呢!
可事实却证明,她的乐观过于盲目。多数外企在要求外语水平的同时,都希望应聘者所学的专业是理工类。也就是说,她在实战中,被一次又一次地强化了这样一种概念:中文是很没用的专业。
她的一腔热忱在接二连三的碰壁中一点点冷却下来。周朝却偏在这会儿给她添乱,一日紧似一日地向她献殷勤。长期失业加上自信心大受挫折,令她对他的纠缠忍无可忍。
这天,她终于向他摊牌:“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绝不会喜欢上你!”
周朝像所有愚蠢的男人一样,犯了一个同样愚蠢的错误。他在应该对傲慢女孩针锋相对的时刻,却以逆来顺受的态度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我哪儿做得不好?”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郑伊恨恨地回答:“你没什么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你!”
“为什么?”
哈!这个问题蠢乎其蠢!她戏谑道:“因为,你看我的样子非常傻!”
周朝噎了老半天,才涨红着脸说:“郑伊!你这个地地道道的怪物!别以为我没脾气,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这么忍让!”
“哈!谁稀罕你的忍让!我可没求着你忍让!”
“算了算了!”周朝一脸悲怆,“再继续纠缠下去,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你知道就好!”郑伊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几天后的晚上,郑伊钻进自己的房间,将买来的各种报纸铺了满床,再次搜索来自淮海中路的召唤,但*终却没收到任何发射给她的信号,看来属于她的机会依然渺茫。
就在她查遍报纸的角角落落也没看到希望曙光的时候,房门突然大开,周朝阴魂不散地闯了进来。这家伙从波琳达那里鸣金收兵以后,就争分夺秒地试图入侵郑伊的领地。郑伊以决绝的态度寸土必争,怎奈他绕道而行,大施迂回战术,先从郑伊的老爹老妈那里下了手,并很快将那两位意志不坚、面慈心软的老者拿下。郑伊已经不止一次,听到父母在私下里感慨说,要是当年,能生一个像周朝那样的乖孩子就好了。
“你真决定,非淮海中路不嫁啦?”周朝一屁股坐到了满床报纸上。
“请高抬贵臀!”郑伊头也不抬,大喝一声。
周朝受到惊吓,一跃而起:“郑伊你……你怎么如此不可救药?”
“可不可救药,关你屁事儿!”
“得得得,我还是少惹你为妙……你听好,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正经事儿。”
“你趁早离开我家才算正经。”
“听着,”周朝恼羞却不成怒,“你不就想进淮海中路的外企吗?我有个好主意,可保你美梦成真。”
这话直撞郑伊的心窝窝,她的热情立刻爆膨:“啊!什么好主意?”
“你在应聘过程中,碰到的*大障碍是什么?”
“英语水平。”
“既然如此,你干吗不猛吹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
郑伊又气又笑:“你耍我呢?水平是吹出来的呀?即便你能靠吹嘘吹过**关面试,可接下来的笔试你吹得过去嘛?!愚蠢!”
周朝嘻嘻一笑:“跟你说,照我的话做,你肯定能吹得过去!”
嘿!看情形,无论郑伊怎么骂怎么损,周某人都决定将好脾气进行到底了。于是,她继续损他:“啊!天上从哪儿飞来一张牛皮,怎么被越吹越大啊?”
周朝还是笑:“牛皮就是用来吹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