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惊大险的巨变,就一个家族来说,包含着极度的跌落、无尽的焦虑、无端的惊恐、徒劳的挣扎。对于当时尚未成年.但已晓知人事的曹雪芹无疑是刻骨铭心的直接撞击。这时的作者,既有对一个**家庭昔日生活方式、生活环境、人员特性的直接体验,又有对家境没落过程中人生境遇的直接感受。这是《红楼梦》从总体上表现家族没落过程的思维基础。更重要的是,未成年的作者,不可能形成对家庭祸变中男人世界的认可。很多年后,对人生的美好回忆,自然放在儿时生活在身边对他赋予关爱、留下良好印象的女儿身上。童年时美好的人和事的观察是雾里看花,留下的印象多是理想化的东西。人生的理想化思维.既是生存的动力,又是一个精神自由翱翔的广阔天空。这正是《红楼梦》开宗明义为“闺阁昭传”的根源。 二是曹雪芹艰辛曲折的生活体验,使《红楼梦》形成了激烈的社会批判,融进了悲愤精神、忧患意识、沧桑之感。曹家衰落,曹雪芹从**家庭落拓世俗社会,开始了命运的争斗。对于中国封建社会市民的劣根性,鲁迅先生曾有过揭示与批判:“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人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中国社会民众有一种讲实际、守中庸的天分,在特定的情况下,一旦天平出现倾斜,必须做出选择时,面对强者,仍然会本能地拔出刀来,不是指向强者,而是指向在强者面前比自己更弱的失败的一方。所以这块土地上难以产生失败的英雄,见胜利则纷纷聚集,遇失败则纷纷逃亡。对于那些曾经比自己“阔”过,而又沦落的人,心理上会产生一种对方终不如我的快感,产生一种在对方身上显示自己强势的兴奋和冲动。一个没落家庭子弟,辗转尘世,生存的艰难可想而知。曹雪芹从早先的杂身优伶、宗学当差,到后来的寄食岳家、西山寓居、卖画为生,经历了一个**家庭之外的种种生活。曹雪芹生前好友敦诚有过这样的诗:“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对世俗生活的体验,丰富了曹雪芹对人世的深刻感悟。对人间百态,对各种人物的性格、特征,曹雪芹不是在曹府大院内能体验得到的。谋生的本能,又成就了曹雪芹的多才多艺,对各种领域的认识与技能的掌握,这就形成了《红楼梦》创作的基础,形成了“百科全书”式的《红楼梦》中一幅幅生动的艺术画面。这里应该看到的是,《红楼梦》所显示的对社会的批判精神和忧患意识,不仅是通过一个贾府盛衰的过程来反映社会的没落,而且对围绕曹府盛衰的轴心转动的社会各面给予了深刻揭露。贾府之外,一幅幅俗世面像的描写,与一个没落子弟在世间所感触的人间百态不无关系。 三是曹雪芹得益于家学渊源,为撰写《红楼梦》时博大精深的艺术表现才能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家���衰败之前,曹雪芹有一个极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这不能说不是一种特殊的幸运。短暂的儿童时代对世界的认知,是从祖父丰厚的知识积累形成的风雅家风中获得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一生所处的主要时期,是康熙朝尊崇儒学、提倡汉学的朝代。曹寅的身份既在官场,又通商务,同时又是学者,一生交遍天下文人。在扬州开诗局,奉旨刻印《全唐诗》,搜尽了唐一代诗家两千多人,几万首诗。著作有《楝亭集》、《汉戏曲》、《太平乐事》等。一生好书,家有藏书万卷。曹雪芹自小就在这种插架万签、琳琅四壁的家庭环境中生活,必然会受到一种巨大而深刻的影响。与一般腐儒不同。曹寅既尊且贵的身份,除广结天下文人学士、广收天下文籍经典外,还喜欢各种“俗玩意儿”,古今戏曲、野史小说皆为曹寅所喜爱。这与曹雪芹后来遇书必读、杂学兼收具有一定的关系。在零星的史料中反映,曹雪芹自小“天分高明、性情颖慧”,五岁时已毕《四书》、《五经》,在家学深厚的环境中,曹雪芹的个人禀赋得到了*高的陶冶,由此形成的求知意识和创造精神,并不因环境的失去而消退,相反在以后的岁月中得到发扬和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