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不曾遇见迷途之返 Avoidless
01
有人在跟踪自己。
木渐浅拉了拉衣领,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汽车站牌是金属质的,装作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上面被圆弧表面扭曲过的人影。
那人穿着厚重的大衣,在初春的季节中与行人身上那颜色复苏般的衣着形成鲜明而强烈的视觉刺激,更增加了可疑的地方。
竖得很高的领子挡住了大半边脸,压得很低的帽沿连视线都琢磨不透。
从学校回来,到离家*近的那个公车站,整整半个小时的路程再加上巧合得诡异的同行,让木渐浅不由得一阵一阵心底发寒。
“——听说*近治安不太好。”
茶余饭后爸爸总是一边剔着牙抖着报纸补充那么一句,让回想起这个情景的木渐浅更加害怕。
是被变态跟踪了吧!
……这个想法一出现,几乎让她立刻心神慌乱拔腿就跑。
说实话,自己并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简直就是平淡无奇,甚至比一般的学生更加没有存在感,就算扔在人群里也马上会被淹没掉。被人跟踪什么的,不是发生在那些长得漂亮行事又招摇的女生身上的么?
木渐浅抠紧了书包的背带,又心虚地往后瞟了一眼。
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果然还在。以一副散漫的姿态不紧不慢地走在自己身后十米远左右的地方,他以这种暧昧的距离跟踪了她一路。
心脏狂跳。
其实浅川站离家的地方并不算太远,走木渐浅平时的路也就五分钟的距离,但现在木渐浅不想把这个可疑的男人引到家门口去。
说不定被他知道她住的地方之后,会天天在她上学的路上堵她呢!
木渐浅心急火燎地想着,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期盼着能幸运地甩掉那条恶心的尾巴。
*后一个弯拐过去之后眼前赫然是一片灯火辉煌。
前几天家的附近开了一个大型的娱乐广场,估计说的就是这里。虽然已经到了黄昏,天光暗下去,可是这个名叫“STARDUST”的广场却亮得比白昼还要耀眼。
开业庆典再加上大量的激光射灯,把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映得幻幻离离。音响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节奏声,遮盖了人群兴奋的议论。
说不定是个甩开那家伙的好机会呢。
木渐浅想也没想,就一头扎了进去。
02
人*多的地方搭了个舞台,原本红色的地毯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迷旋的紫。木渐浅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人缝里钻来钻去,由于是逆着人流走的,在舞台主持人那一声巨大的“大家久等了”的声音发出之后,被惊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好她没有坐下去,或者说如此稠密的人堆不可能让她有坐下去的空间。可事实是她被一只手拉住了。木渐浅狼狈地撑着地站起来,刚想对拉住她的人说一声谢谢,却发现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跟了自己一路的家伙。
几欲破口大骂。木渐浅想了想,忍住。对方是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正面发生冲突吃亏的是自己。她忙不迭地推开左右的人挤出去,像个亡命徒一样受够了所有人的白眼,慌张地扶着立式广告牌喘粗气。
这里是广场的背面。不像装修得精致的“STARDUST”,这里本身是一条未经过改造的小街,保留了三四十年前阴湿陈旧的老房子,整条街道散发出死气沉沉的味道,跟不过几十米之外的广场仿佛是两个世界。
木渐浅拉着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借着那张“牛肉面”的塑料招牌直起身子,朝来的地方望过去。
万幸,没有被跟上来。估计是*后拼命挤出来的时候甩掉他了。
想到这里木渐浅悬垂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理了理被推攘得凌乱的衣服,从广告牌后面走出去。
走了没几步,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她。“——喂!我说你!”
03
明明是不认识的声音,木渐浅望了望将暗未暗的天空,加快了脚步。应该不是在叫她的。
“我叫你给我站住!你是火星人还是木星人,听不懂地球话吗?”
木渐浅左右看看,这条街很小,而且根本没什么人。
应该是在叫她了吧!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
木渐浅浑身一僵,以更快的速度朝家的方向跑。
“叫你停下你要死了是吧!敢跟你芭蕾姐对着干!你——”后面是一串意义不明但听起来很让人毛骨悚然的诅咒,刺耳的语气完全地显示出主人的强势与嚣张。
怕是遇上了在街面上混的小飞妹吧。爸爸都说了*近治安不怎么好了……
刚这么想着,旁边就有一个影子倏地跳起来,与之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起,把木渐浅堵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面。
木渐浅定了定神,*终把视线停放在挡住自己的那个女生身上。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从穿着到面容都十分张扬的人,跟没有存在感的木渐浅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比一千瓦的灯泡还耀眼地存在。
女生染着夸张的粉红色头发,穿着一条风格很诡异的黑色PUNK套裙,长到膝盖的黑皮靴子足足有一公分厚的底,使本来就身高有限的木渐浅显得更加发育不良。
她眼睛的颜色有些浅,琥珀色而非一般的深黑。
木渐浅还惊奇地发现,耳朵上可以打洞的地方都被她挂满了亮晶晶的坠子,来不及去算加起来有多少,粗略地看了看一只耳朵竟然有七个耳洞。那些坠子跟她的眼睛一样,漂亮得像是带有侵略性。
小臂上还文着骷髅状的文身,狰狞得扎眼。
木渐浅抓紧了书包,手心被汗沁湿。
不管怎么看,今天都像是在劫难逃的样子。打小头一次遇上这种阵势,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她是木渐浅。
爱哭鬼,胆小鬼,懦弱鬼。木渐浅曾经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贬义词都可以用到自己身上。
就是这么一个女生。
有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厌恶自己的女生。
她怕得快呼吸停止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连声音都抖得不像话,更不要说这句话本身,就是废话。
“打劫你。”粉红头发的女生说。张狂地吹了一声口哨,晃头的时候那一串闪亮的耳坠更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的呼吸中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让木渐浅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我……”
“你想说你没钱?”她眯着眼睛凑上来。
烟草的味道更浓了些,几乎让木渐浅反胃了。
“我……不是……”
“那就是有啰?”她麻利地抢过她的书包,熟练地打开,在夹层里翻起来,“我就喜欢你们这种老实的乖乖女,连放钱包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她说着用两根手指夹起一个墨绿色的小包,一撇嘴说:“切,好土的颜色,别跟我说那是你妈用了传给你的。”
“请还给我,那是我妈……”
“唉!还真是你妈用了给你的?”她夸张地怪叫起来,顺手拉开钱包,“哦哟,看起来你还蛮有钱嘛!”她掏出里面的钞票,再把钱包朝木渐浅一扔,“还你啦,我对文物没兴趣,别做出我要非礼的表情,你芭蕾姐我对丑女生没兴趣!”
木渐浅手忙脚乱地接过钱包。想说什么,张开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看着我干吗?爱上我啦?唉……十三中的校服……同校生嘛!”那个自称“芭蕾”的粉红头发的女生轻佻地跳回来,虚着眼睛把木渐浅打量了一遍,“第二眼也不是那么丑了……我*喜欢你们这些乖乖女,因为好抢,不过说到底——”她歪了歪头,用一根手指挑起木渐浅的下巴。
那几乎是调戏的举动了。
木渐浅紧张到无法动弹,生怕对方一个不痛快,巴掌就招呼上来。
可是与其说是巴掌,不如说是想也不曾想到令人惊怔的举动。
破格的举动。失礼的举动。夹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把木渐浅原先构筑的世界毁于一旦的举动。
木渐浅失神的时候,只觉得粉红的颜色占满了整个视线,嘴角边某个触点因为接触而滚烫起来。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会聚在了那一点上,手脚冰凉得没有知觉。
再回神时,只余下那一抹高挑利落的背影以及玩笑般的语气:“既然你收了谢礼就不准告诉家长老师了,否则我——”
又是一串听起来很让人惊恐的诅咒。
木渐浅在小街上呆站了很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04
该怎么去形容呢?那个很怪的女生。
就好像是远古与现代的区别。就好像是火星与地球的区别。
天和地,云与泥。
偏偏那么张扬地闯进来,把你原有的理所当然的平静的死气沉沉的生活轨迹闹得人仰马翻。让蜷缩在阴暗里的你羡慕她周身环绕的光芒,轻易地改变你的一切。你不得不仰望膜拜,*后变成她的信徒。
随着那些像野草一样疯长的年轻的时光,不断地深陷进未知的旋涡里,把青春绞成灰烬。
迷途不知返。迷途不知返。
那是与芭蕾的初遇。
甚至过了很久,木渐浅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05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木渐浅踏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对着家门轻敲了几下。
或许对于别人孩子来说,“门禁”这个词是陌生而可笑的,又有哪些人的父母发神经紧张到自己的小孩七点半之后回家就歇斯底里呢?
像是小说里常常描写的可怜女主角的故事呢。木渐浅边敲门边想,尽管她非常不愿意把自己比成那样。
虽说是初春,到了晚上还是会很冷的。刚缩了一下脖子,就听见母亲压抑着怒气的咒骂声从门的那边传过来。
下一秒门被打开,家里温暖的空气漫出来,扑了木渐浅一脸。
母亲瞪着自己,就好像是小时候看的图画书里狰狞的巫婆。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本、本来放学就放得晚,再加上在、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拧手指,脸上烧得厉害,只能低头掩饰。
“路上不知道走快点儿吗?你们学校放学是几点?路上怎么耽误了?”
有那么些像在审问犯人。木渐浅心想。
其实自己的母亲原本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她甚至会比更多人的母亲要温柔,可是门禁时间就像是一道警戒线,只要一过,那个前一秒还会软语的妈妈就会变成神经质的审问官。
——这也并不能怪她。
木渐浅捏紧了左手,拳头末尾的地方空荡荡地灌进去了冷风。
——不能怪她,不是么?
母亲只是担心她,担心的情绪太强烈了,不小心爆发了而已。
不是么?
门禁也是这个原因。怕她晚上受欺负,才做了七点半之前必须回家的规定。那是为了保护她。
不是么?
因为他们都怕了啊。
害怕的情绪让他们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敏感,变得一触即发。
不是么?
可悲而又可笑。
不是么?
而懦弱的自己不得不遵从。
——不是么?
“……对不起,下次一定会按时回来的。”
“你自己数数你都多少个‘下次’了?你有没有考虑过爸妈的感受?”
“……对不起。”
——那你们呢,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爸还在客厅里,去给他道歉!”
“对不起……”
母亲的语气忽然软下来,“浅浅,你也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啊,到底在路上乱玩儿些什么?你还不懂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在一起,吃亏的是你自己呀……”
总是这样擅自妄想地自说自划。木渐浅觉得,如果她把被人跟踪和被人打劫的事情告诉家长,她大概会被关在家里直接禁足。
过度的保护。
呵呵。过度的保护。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铃声。
提醒你的过去。
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善意,或许是溺爱,但这一刻木渐浅只觉得无助。
母亲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木渐浅换上拖鞋,一言不发地走进客厅。对僵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一再地道歉。
这一切能怪谁呢?
谁都怪不了。你无法拒绝父母的爱,你更无法抛弃软弱的自己。
松开握紧的拳头,木渐浅在父亲疲惫的目光下回了房间。关上门,拉开窗帘。
“STARDUST”的庆典还没有结束,被辉映成彩色的天幕下,木渐浅张开左手,透过一条条指缝,望向遥远的地方。
大拇指和食指。食指和中指。中指和无名指。
之后戛然而止。突兀地少了什么,就好像是上小学**天当着全班同学作自我介绍的时候静默的气氛。兴致勃勃地举起小手说着“我先来”而受到老师的表扬,又猛然被顽皮的小男生打破的时候一样。
嫌恶的语气,拔高的语调,像是发现奇怪生物那样尖叫的声音。
呜哇——
你看她左手只有四根指头耶!好像怪物啊!
那之后的寂静。
忽然间伤心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06
到学校的时候还很早。
因为受不了母亲的“今天记住要早点儿回家啊别让外面待久了让我们担心啊”的唠叨,木渐浅连早饭也没吃完,就皱着眉头出了门。导致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都没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门口,要多傻有多傻。
掌管教室钥匙的值日生没到校,连班级都进不了。木渐浅拍了几下教室门作罢,取下书包放在地上,缩在门口蜷成一小团。
有些困。
估计是头天晚上广场上的庆典一直持续到凌晨,嘈杂的音响声让人睡不安稳。明明是死死地拉紧了窗帘,那些五彩斑斓的激光还是无孔不入地透进了房间。
像令人厌恶的虫子一样爬满了地板,骄傲地宣示自己的存在。
就如同手指间的缺憾,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中看上去,总是犹如一盆冷水倾倒在头顶,心惊肉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