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牺牲
欧·亨利(O. Henry,1862-1910),20世纪初美国**短篇小说家。美国现代短篇小说创始人,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被誉为“美国的莫泊桑”。他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当过药房学徒、牧羊人、办事员、新闻记者、银行出纳员。他的作品贴近百姓生活,结局往往出人意料,以“含泪微笑”的风格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代表作有《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后一片叶》等。
当一个人爱着他的艺术时,就没有什么牺牲是不可以忍受的。
这是我们的前提条件。下面这个故事将由此衍生出结论。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个前提条件是不正确的。这在逻辑学上算得上是新鲜事,但从讲故事的技巧而言,它却比中国的长城还要古老。
乔·拉若比来自中西部毛栎丛生的洼地,天生有着画家的气质。他六岁时,曾画过一幅镇上抽水泵的风景画,抽水泵旁还有一位镇里颇具名望的人物匆匆走过。后来,这幅画被镶上镜框,挂在一家杂货铺的橱窗里,与旁边一个颗粒参差不齐的玉米棒并排陈列着。二十岁那年,他胸前飘着领带,带着一个于瘪的钱包,离开家乡只身来到纽约。
德丽雅·卡鲁塞斯生长在南方一个长满松树的小村子里。她的六弦琴弹得非常出色,亲戚们都认为她将来肯定会有所成就,于是凑了一小笔钱,塞在她棕榈叶编的帽子里让她去北方深造。但他们没有看到她学有所成——而这正是我们下面要讲的故事。
乔和德丽雅是在一个工作室里认识的。那里经常聚集着一些研究美术和音乐的学生,他们讨论绘画、音乐、瓦格纳、伦勃朗、瓦尔德托费尔、肖邦等人的作品,还有什么明暗对比、壁纸和乌龙茶之类的话题。
乔和德丽雅,也许是其中一个爱上了另一个,也许是彼此都爱上了对方。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他们是一见钟情,很快就结了婚。因为(从上面可以知道),当一个人爱着他的艺术时,就没有什么牺牲是不可以忍受的。
拉若比夫妇住进公寓,开始了他们的家庭生活。那是一套冷清的公寓房,就好像钢琴键盘左下方上端的A半高音琴键。但他们感到幸福,因为除了艺术,他们还拥有彼此。因此,我想向那些有钱的年轻人提出建议——卖���你所拥有的一切,施舍给那些穷苦的守门人。这样你就可以带着你的艺术和你的德丽雅优先住进公寓了。
寓所的人都会赞同我的看法:只有他们才拥有真正的幸福。一个幸福的家庭,房子小点也不会觉得拥挤——就让梳妆台放倒成为弹子桌;把壁炉架拆下来当练习划船用的器械;写字台可以改做床铺,洗脸架也能当作竖琴。即使四面墙壁一起挤压过来,而中间恰好是你和你的德丽雅。但家庭生活要是另一种形式的话。不管房间有多宽敞——你从金门进去。在哈特拉斯挂上帽子,在合恩角挂上披肩,然后从拉布拉多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乔在大师玛其斯脱班上学画——你应该知道他的大名。他收费很高,课程却很少——这一高一少带给他很高的声望。德丽雅则拜在罗森斯托克门下——你也应该听说过,因为他的拿手本领就是和钢琴键盘过不去。
只要钱不短缺,他们就很幸福,每个人都一样。我这样说并不是愤世嫉俗。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乔希望能迅速提高技巧,早日有作品问世,能吸引那些长着稀稀拉拉的连鬓胡子、腰包鼓鼓的老先生们竞相涌进他的画室购买他的作品。德丽雅呢,则要熟悉熟悉乐曲,并学会摆摆架子,如果知道剧场前排和包厢座位没卖出去的话,她就以喉咙痛为借口拒绝登台演出,而到专
用餐厅里大嚼龙虾去了。
不过在我看来,*好的,还是小公寓里的家庭生活:学习**归来后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舒适的晚餐和新鲜、清淡的早餐;交流时,对彼此共同理想和抱负的相互切磋与激励——要不然,就没什么意义了。还有——坦白说——就是晚上11点享用的那一顿牛肉奶酪三明治的美味夜宵。
但是不久,艺术之花就开始凋零,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没人去摇动它。他们的日子就像俗语说的那样,只出不进,坐吃山空。要交给玛其斯脱和罗森斯托克两位先生的学费已经不够了。当一个人爱着他的艺术时,就没有什么牺牲是不可以忍受的。因此,德丽雅说,她必须去教几节音乐课来维持生活的日常开销。
接下来的两三天,她都出去招募学生了。**晚上,她回到家,脸上有几分喜气。
“乔,亲爱的,”她兴高采烈地说,“我找到学生了,嗯,那可是个好人家。
一位将军——第七十一大街阿·彼·品克尼将军家的千金。那是一幢多么有气势的房子啊,乔!你应该去看看那座房子的大门,我想你肯定会说那是拜占庭风格。那里面的气派!噢,乔,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房子!
“他的女儿——克莱门蒂娜就是我的学生,我已经深深地爱上她了。她是个纤弱的小东西——总是一身洁白,举止温柔而天真!她才十八岁。每个星期我给她上三次课。嗯,想想看,乔,每次五块。我不在乎钱多钱少,等我有了两三个或者更多的学生,我就可以继续我的学业了。好啦,亲爱的,别皱着眉头啦!让我们吃顿好点的晚餐吧!”
“你的运气不差,德丽,”乔说着,拿起切肉刀和小斧子打开一听豌豆罐头,“但我呢,你认为我会让你为了钱四处奔走,我却在高雅的**里和艺术不真实地恋爱吗?我要在本维纽托·切里尼的骸骨面前发誓,我决不那样做!我想我去卖报纸,或者修马路什么的,挣一两美元还是可以的。”
德丽雅走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乔,亲爱的,你真傻。你必须继续你的学业。我又不是放弃音乐而去做其他的事情。我教的时候也是在学啊,我决不会放弃我的音乐的!只要一星期有十五美元,我们就可以过得像百万富翁一样快乐。你可千万别想着离开玛其斯脱先生。”
“好吧!”乔说着,伸手去拿那只蓝色的贝壳形菜碟,“但一想到你要去给别人上课,我的心里就不好受,因为那不是艺术。但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当一个人爱着他的艺术时,就没有什么牺牲是不可以忍受的。”德丽雅说。
“玛其斯脱表扬了那张素描画上的天空,那是我在公园画的,”乔说,“丁克尔也答应在他的橱窗里挂两幅我的画。要是刚好有个有钱的傻瓜看上的话,我也许能卖出一张呢!”
“我相信你会的,”德丽雅甜蜜地说,“那现在,让我们感谢品克尼将军和这份刚烤的乳牛肉吧!”
自此以后的一个星期,拉若比夫妇每天都早早地吃完早餐。乔总是激情满怀地赶到**公园,去画几张晨光中的素描。德丽雅照料他吃完早饭,七点,他们相互拥抱、激励、吻别。艺术真是个情意绵绵的爱人。乔每天回家时,通常都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到了。自豪而略显疲惫的德丽雅,骄傲地把三张五块钱的钞票扔在了10英尺长、8英尺宽的小公寓**的那张10英寸长、8英寸宽的桌子上。
“有时,”她显得有点疲倦,说道,“克莱门蒂娜让我很累。我担心她练得不够多。所以不得不重复告诉她很多遍。还有,她总是一成不变地一身A衣服,让人觉得很单调。但品克尼将军是个极可爱的老头!我希望你认识他,乔,我和克莱门蒂娜弹钢琴时,他偶尔过来一下——你知道的,他单身——他就站在那里捋着他的白色山羊胡子。‘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进展如何?’他老是这样问。
“要是你去看看那客厅的护墙板就好了,乔。还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皮门帘!克莱门蒂娜有个咳嗽的毛病,但愿她比看起来要健康些。哦,我真被她迷住了。她真优雅,又**!品克尼将军的兄弟还曾经做过驻玻利维亚的公使呢!”
这时,乔摆出一副基度山伯爵的架势,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两元和一张一元的钞票——都是法定的纸币——把它们放在了德丽雅挣来的钱旁边。
“那幅方尖石塔的水彩画被一个皮奥里亚人买走了。”他以优胜者的姿态告诉德丽雅。
“别和我开玩笑了,”德丽雅说,“一定不是来自皮奥里亚的!”
“**是!真希望你见过他,德丽。那是个系着羊毛围巾、叼着根羽毛管牙签的胖家伙。我的那幅画挂在丁克尔的橱窗里,他起初还以为画的是风车呢!他看起来很气派,不管怎样,他都买下了。他还订了另一幅——拉卡瓦那货运车站的油画——打算带回去。音乐课!嘿,我想,这里边仍然蕴含着艺术!”
“你能坚持下来,我真高兴。”德丽雅衷心地说,“你一定会成功的,亲爱的。三十三块!我们从未有过这么多钱啊!今晚,我们吃牡蛎吧!”
“再来份香菇牛肉,”乔说,“吃肉片的叉在哪儿呢?”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晚上。乔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块钱摊开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随后洗去手上那看起来像是大片黑色油漆的污垢。
半个小时后,德丽雅也回来了,她的右手胡乱地包着纱布和绷带。
“怎么啦?”习惯性地招呼后,乔问道。德丽雅笑了笑,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克莱门蒂娜,”她解释道,“课后她非得吃威尔士干酪面包不可。她就是这么古怪的一个小姑娘,非要在下午五点吃威尔士干酪面包。当时将军也在。你真该看看她是怎么跑去拿煎锅的,乔,就好像家里没有佣人似的。我知道克莱门蒂娜身体不好,她特别紧张。倒奶酪时,她泼出了很多,滚烫的奶酪泼到我的手腕上。我快疼死了,乔!那可爱的姑娘难过得要命!品克尼将军,乔,那老头都快急疯了。他冲下楼叫人——据说是个锅炉工,或者是在地下室里干活的什么人——去药房买了一些油膏和一些包扎用品。不过,现在倒不怎么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