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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潘伯顿在波士顿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安置完父亲的遗产,回到北卡罗莱纳山地时,在站台上等候的人群中,有一个怀着潘伯顿孩子的年轻女人。她是和父亲一起来的,她父亲在自己那件褴褛的双排扣长大衣下藏了一把锋利的猎刀,老人来这之前还特地把猎刀打磨了一番。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把猎刀尽可能深地插入潘伯顿的心脏。
列车摇摇晃晃地在站台边停下了,列车长大喊了一声“威内斯维尔”。他欣喜地看见自己的两个合伙人为了迎接和自己结婚才两天的新婚妻子,还特地换了一套行头。潘伯顿的这位新娘是他这次波士顿之行的一个意外收获。以“花花公子”自居的布坎南,特意给胡须和头发上了油,脚上穿的皮革马靴油光发亮,白色的棉布衬衫一尘不染。威尔基像往常一样戴了顶灰色的软呢帽,以此避免他的那颗光头被太阳直接晒到。普林斯顿大学优等生的荣誉匙环在他的表链上闪闪发光,胸前的口袋里还塞着条蓝色的丝绸手帕。
潘伯顿打开怀表的金质表壳,发现列车到达车站的时间分毫不差。他回头看了依然在打瞌睡的新娘一眼。前**的晚上她一直在做噩梦,潘伯顿在沉睡中两次被她凶狠的扑打所惊醒,直到她重新入眠后,手上的动作才慢慢有所缓和。潘伯顿轻吻了一下新娘的嘴唇,她醒了。 “这里不是一个度蜜月的好地方。”
“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萨琳娜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一切。”
潘伯顿闻着新娘身上爽身粉的沁人香气,回忆起早晨品尝她馨香肌肤时的动人情景。一个搬运工吹着首潘伯顿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子经过走道,潘伯顿重新把视线投向车外。
哈蒙和他的女儿等在售票亭边,哈蒙无精打采地斜倚在栗色的木板上。山区里的人站都没个站相,潘伯顿对这一点印象很深。只要可以,他们都会靠在树上或是墙上。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倚靠的地方,他们通常会把屁股抵住脚后跟半蹲在地。哈蒙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烧酒瓶,瓶里的酒只剩下浅浅一层。女儿坐在长条凳上,略微隆起的肚子正好被她的坐姿遮挡住了。潘伯顿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但对父女二人的出现以及姑娘腹中的胎儿并不惊讶。那是我的孩子,潘伯顿心想。和萨琳娜一起离开波士顿的前夜,潘伯顿就已经知道这消息了。“阿比‘哈蒙上这来过一次,说有件和他女儿相关的事要找你解决。”布坎南在电话里把这件事顺带告诉了他,布坎南还说这可能只是喝醉的人的胡言乱语,“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迎接我们的还有几个本地的居民。”潘伯顿对他的新婚妻子说。
我们事先不是预料到了嘛。”萨琳娜说。
萨琳娜的右手在潘伯顿的手腕上放了一会,潘伯顿发觉她并没有戴上钻石,而只是戴着��个普普通通的金戒指。这个戒指的做工和他手上的戒指完全一样,只是小了一号。潘伯顿站起身来,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拿下两个包裹递给了搬运工。搬运工跟在潘伯顿和他的新婚妻子身后走出过道,下了车站的月台。列车和月台之间有着两英尺的距离,萨琳娜在走过放在中间的木板时并没有伸手让潘伯顿搀扶。
布坎南的眼神首先和潘伯顿对上了,他对着哈蒙和他女儿的方向朝潘伯顿点了下头,然后僵硬地向新娘鞠了个躬。威尔基取下了头顶上的软帽。萨琳娜身高五英尺九英寸,比他的两个合伙人都要高一点。但潘伯顿知道让布坎南和威尔基感到惊奇的并不是她的身高,而是她外表中的其他一些方面——萨琳娜没有穿裙子,也没有戴女帽,而只是穿着普通的长裤和马靴。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也不适合她所属的社会**。嘴唇和面颊上没有涂抹胭脂,细密的金发剪得很短,虽然打扮简朴,但却不失女性风味。
萨琳娜走到威尔基面前伸出了手,虽然他今年已经有七十多岁了,年龄足足是萨琳娜的两倍,但看着她的眼神却还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学生一样。威尔基把软顶呢帽挡在胸前,像是在害怕自己的心会被萨琳娜勾走了似的。
“我想你应该是威尔基。”
“是的,是的,我就是威尔基。”老人结结巴巴地应答道。
“我是萨琳娜•潘伯顿。”她的手依然伸在外面。
威尔基笨手笨脚地把呢帽换到另一只手上,把右手腾了出来,忙不迭地和萨琳娜握了下手。
“你是布坎南,”说着萨琳娜转向丈夫的另一个合伙人,“我说得对吗?”
“没错。”
布坎南接过萨琳娜伸出的手,不安地把她的手环在掌中。
萨琳娜笑了,“布坎南先生,你不知道怎样正确地握手吗?”
布坎南调整了一下握姿,然后迅速抽开了手。潘伯顿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从波士顿木业公司进山作业那年至今,布坎南的妻子只来过一次,在走过威内斯维尔**的马路时,飞扬的尘土把她那条粉红色的丝绸长裙弄得一团糟,她在丈夫的房间里只待了一夜,就急匆匆地坐第二天的头班列车离开了。从那以后,布坎南每月会南下里奇蒙和妻子共度一个**。而威尔基压根就没有离开过波士顿。
潘伯顿的朋友们看来不擅长发表长篇大论。他们转而打量起萨琳娜身上穿的皮套裤、米黄色牛津布衬衫和黑色皮靴来。萨琳娜得体的措辞和优雅的姿态显然是从新英格兰地区的女子精修学院里学来的。但实际上,萨琳娜却出生在科罗拉多,并且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六岁,父母死后,萨琳娜才来到了东部。不过她当伐木工的父亲教导女儿与人握手时要使上劲,面对男人时要表现出一股不屈不挠的气势来。
搬运工把包裹放在站台上,接着往后向放着萨琳娜的大号皮箱和潘伯顿的小号扁平皮箱的行李车走去。
“坎贝尔一定是带着那帮阿拉伯人去扎营了Ⅱ巴?”潘伯顿说。
“是啊,”布坎南说, “这一趟几乎要把沃恩累死了,那匹马虽然不大,但却非常有精神,这次正好可以借机杀杀它的‘威风’。”
“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潘伯顿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布坎南说, “一个伐木工在劳雷尔河附近发现了猫科动物的足迹,工人们觉得附近很可能有美洲豹出没。他们拒绝在情况尚未查明以前上工。”
“美洲豹,”萨琳娜说,“美洲豹在这里很常见吗?”
“潘伯顿夫人,美洲豹在这里几乎已经绝迹了,”威尔基安慰道“我可以负责地说,本州的*后一头美洲豹在1920年就被人捕杀了。”
“但当地人坚持认为还存活着一头,”布坎南说,“关于这头美洲豹本地流传着不少流言,工人们对此都深信不疑。据说这只美洲豹身型庞大,但是关于它的颜色却说法不一,从浅黄到乌黑都有。我倒情愿这只是流言而已,但你丈夫却希望真有这么头美洲豹,他希望豹子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样他就可以猎食它了。”
“那是他结婚以前的想法,”威尔基说, “现在潘伯顿先生已经是个结了婚的男人,他一定放弃猎豹的想法,而去选择一些更为**的消遣方式。”
“我倒希望他去捕猎那头美洲豹,如果放弃的话,我会对他失望的。”萨琳娜转身面对着潘伯顿的同伴们,但这番话却好像是对丈夫说的。“潘伯顿是个不惧挑战的男人,这正是我嫁给他的原因。”
萨琳娜顿了顿,脸**露出一丝微笑。
“这也是他选择我的原因。”
搬运工把第二只皮箱放在站台上。潘伯顿付给他二十五美分,让他离开了。萨琳娜看见了站在长凳边的父女俩,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开场白。
“我不认识你们。”萨琳娜说。
女儿继续阴沉地瞪着萨琳娜。*后还是父亲开了口,他的发音非常含糊。
“我的事和你无关,我要找站在你边上的那个男人算账。”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萨琳娜说,“同样我的事也是他的事。”
哈蒙对着女儿的肚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对着萨琳娜。
“没你的事,这是你来之前种下的。”
“你这是在暗示她怀上了我丈夫的孩子吧。”
“我没有暗示任何事,”哈蒙说。
“这只能说明你是个幸运的男人,”萨琳娜对哈蒙说,“看看你女儿的肚子就知道了,你再也找不到一头比他更强壮的种马。”
萨琳娜把目光移向女儿,继续着自己的演说。
“不过这只能是你和他**的孩子。既然我已经来了这里,那么他的其他孩子只能是我生的。”
哈蒙站直了身体,潘伯顿一眼瞥见了藏在大衣下的那把珍珠手柄猎刀。他很想知道哈蒙这样的人怎么会拥有这样一把精美的武器。也许是扑克游戏的战利品或是某个富裕先祖**下来的传家宝吧。火车站站长的脸出现在玻璃隔板后面,朝对峙的双方张望了一会,然后便消失了。一群身材瘦长的山地人站在邻近的牲口棚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站台上发生的事,他们都是波士顿木材公司的雇员。
在他们之间有一个名叫坎贝尔的工头,他的职责之一便是调停工人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坎贝尔在营地时总是穿着灰色条格衬衫和灯芯绒长裤,但今天他却与众人一样穿着吊带工装裤。今天是星期天,潘伯顿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感到一阵迷茫。他不记得上次看日历是什么时候了。在波士顿和萨琳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时针和分针转得飞快——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但与此同时,哈蒙家女儿隆起的肚皮也越来越明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