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 资本化的逻辑
**章 中国的钱为什么这么多
“流动性过剩”,“钱太多”,这是时下时髦的话题。实际上,在全球范围内,中东石油“钱”、俄罗斯与加拿大自然资源“钱”、美国高科技“钱”等等,到处是“钱”,以至于开放式基金、对冲基金、私人股权基金公司,随便就有几百亿、几千亿美元管理,中国工商银行在海外上市不费吹灰之力就融资219亿美元!在中国,“钱”更是多得不得了。如果按广义货币与GDP之比来衡量,那么,1980年中国的广义“钱”量只是GDP的22%,相对于每一块钱的GDP只有0.22元钱在流通。从那以后,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中国经济的“钱”化程度直线上升,到2003年达到*高,流通的“钱”量是GDP的1.9倍,相对于每一块钱的GDP产出差不多有2元钱在流通,社会上的确到处是钱!
从表面看,今天世界的钱��乎太多,有一种非理性繁荣,中国的货币供应水平尤其是历史上少有的,也比世界其他**都高。就以2006年为例,日本的广义货币相当于GDP的140%,美国的广义货币为7万亿美元,相当于GDP的50%。
不过,单纯从货币供应占GDP之比还不能判断“钱”是太多还是太少,关键还要看通货膨胀率的高低。如果通货膨胀不是问题,货币供应、资本供应再多也没问题,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各国**银行都以通货膨胀为货币政策的目标。虽然各国货币供应多,但目前主要**的通货膨胀却都在2%至3%左右,这说明货币供应多得有因。
可是,这么说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释为什么中国的“钱多”、世界的流动性“过剩”不是问题。为什么“钱”多、资本多而通货却不膨胀呢?跟以往历史时期比,今天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经有一种全球金融大泡沫,而且会像一些人预测得那样不久要破灭?这些的确是新时代的新现象,我们不妨借这种难得的历史时期,来重新审视资本的奥秘,以看清当今经济的根本特征。以往,我们更关注过去200年工业革命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却忽视了发生于过去150年的金融革命。不认识这场金融革命,就难以认清资本的奥秘,当然也就不能深入理解美国经济的本质以及正在中国发生的经济与社会变革。
钱、资本和财富
我们先要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钱?资本?财富?简单讲,“钱”主要是一个货币的概念,流动性*好,可直接用于交换,并同时又是市场交换的结果,是具有*普遍接收性的价值载体。钱既可以是纸币,也可以为东西,比如金银、丝绸,只要大家都认就行。资本也是活的价值,尽管其“活”性较钱低,但它是能够生产价值的价值。而财富既包括流动性的,也包括不流动的价值,即死的有价物,一般的财富并不一定能产生财富。从契约理论的角度讲,财富往往是物、是“东西”,货币是把“东西”卖掉之后的价值载体,而资本更多是“东西” 的“产权证”,它是广义的货币,是与具体的“东西”相对应的产权。
*能区分这三者的“东西”要算土地,土地是财富,但它不一定是资本,更不一定是钱。首先,土地必须能买卖交易,否则它既不是钱,又不能转换成资本。比如,如果土地是国有,就不能被买卖,土地顶多是财富,不是资本,也不能变成钱,更生不了多少钱。如果土地是私有并且能被买卖,那么土地与钱之间只有一次交易相隔,土地就能随时变成钱,就像钱了。当然,即使私有土地可以买卖,除了直接出售之外土地还不一定能转换成资本。也就是说,只有在产权保护制度和契约权益保护相对可靠的情况下,土地即使不卖掉,也可以被抵押转换成资本。这时,土地的“产权证”就*重要,“产权证”的流动性使土地权成为资本,以资本的形式让土地所承载的财富赚更多的钱。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未来收入,比如,个人的未来收入是财富,但是如果没有金融工具把未来收入做票据化、证券化变现,那也顶多是可以感觉到但不能花的财富,也不是资本。通过将部分未来收入以“产权证”(抵押)形式流动起来,未来收入流也能成为资本。
财富不一定能一下子变成钱,财富的范围比资本大,资本比钱的范围大。问题是:什么决定财富、资本与钱之间的相互距离呢?一个**对“东西”、对未来收入流进行资本化的能力,也就是市场、契约与产权制度,决定了这三者间的距离。从根本上讲,货币是将“财富”卖掉的所得,资本是以产权契约、金融票据、证券契约等形式将“财富”资本化的所得,是资产和未来收入流的“产权证”。只不过,通过这些“产权证”,把本来就已存在但是“死”的“东西”和未来收入流变活了。在这个意义上,只要金融票据、证券、货币是相对于实在的价值而发行的,金融化在增加价值载体的流通性的同时,本身并不必然导致通货膨胀或经济危机。
市场化改革让中国的钱多了
在2007年的一次交谈中,《纽约时报》驻上海的记者说到,中国今天似乎充满了互相矛盾的现象,让人难以理出头绪。一方面腐败这么严重,许多钱被贪污浪费,或者以形象工程烧钱,或者通过国有银行继续向那些不断亏损的国企输血;可是,另一方面,在上海、浙江、江苏、北京等许多地方,在空气中你能处处感受到那种日夜不熄的创业干劲,谁都在谈生意、做投资赚钱。而且,现在中国人的钱的确很多,买房有钱,投资有钱,到境外旅游有钱,买**品、买**车有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国这种增长到底能持续多久?为什么在市场制度、法治秩序还欠缺的中国,其经济仍然能持续增长这么多年?
这位朋友做记者许多年,在中国已经两年有余,碰到、看到、听到的事当然很多,但中国的事让他对这个社会、对今天的世界**比**更着迷,中国为什么在庞大行政机器压制下还这么有活力?
谈到这里,我说,中国这些年的经历可以从许多方面去理解,如果简单点讲,是由于“改革开放”,但从更深的层面,我们可以从“钱化”和“资本化”的角度来理解中国这些年的经历。过去28年的改革开放大致可分成两阶段,**阶段是从1978至1990年代中期,其核心是给老百姓买卖东西的自由,他们有选择生产什么、到哪里卖、如何卖的自由,包括劳动力市场与创业市场上的自由,那是从计划到市场的“市场化”或说“钱化”阶段。1990年代中期开始,特别是1998年之后的阶段,可以概括为“资本化”时期,就是让企业资产(包括有形资产和未来收入流)、土地和各类自然资源、劳动者未来收入流,都可通过产权化、证券化或者金融票据化转变成流通的金融资本。一个**可以卖的东西越多,或者已经资本化或能够被资本化的资产和未来收入流越多,它的“钱”自然就越多。
当然,“市场化”阶段使中国“钱”多,这好理解。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普遍没“钱”。而之所以没“钱”,并非完全由于没有“东西”,而是由于那时的市场化水平极低,几乎没有“东西”可以通过市场换成“钱”,也没有什么出口贸易,经济被“钱”化得太少,所以,那时候张三可以有“东西”、有一双手,也有许多时间,但他没有“钱”。文革时期在农村,大人出差旅行时,都得带上一袋大米、菜以及被子、席子等等,而不能带“钱”。也就是说,那时候要东西有,但要钱则没有。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出差旅行要靠自己带粮菜、被褥,一方面旅行在外的时间不可能太久、走的距离不能太远,另一方面能够跨地区运输的货物也必然有限。因此,“钱”化程度低的社会自然是人口流动少、跨地区贸易有限的社会。
1978年后的市场化改革,使几乎所有的“东西”可以在市场上交易,包括各类农产品、制造品、劳动力、房产等等都可交易,市场的交易自由度在逐年上升。不管是国内贸易、出口贸易,还是简单的日常市场交易,这些都需要货币支付,自然地对“钱”的需求上升了,“钱”的供应必然要上去。因此,在“东西”产出相同的情况下,市场化程度越高,货币相对于GDP的比例必然会升高。与此同时,外贸出口在逐年猛增,这本身就加快了中国资源和劳动力的变现规模和速度,必然也使中国钱多。
不过,钱多的原因还不只如此。一方面,货币化的上升催化人口流动、催化跨区域贸易。也就是说,如果市场很发达、“钱”的供应不稀缺,张三出差之前可先把自己产的粮食、蔬菜、家禽等在本地市场卖掉,换成“钱”,然后带着“钱”而不是“东西”出差,每到一家目的地餐馆、酒店用现金支付即可。到今天,当然连现钞都不用带,信用卡更方便,远道旅行就容易得多。因此,货币化发展对人口流动、异地贸易是一种根本性的催化剂。许多人会说,虽然货币化带来方便,可是各地市场物价差别很大,张三家乡的大米、蔬菜、肉食比外地更便宜,所以,权衡之下,还是自带食物、被褥合算。—— 这当然有道理,但这恰恰说明市场化的重要性,如果市场化发展足够到位,如果跨地区的“投机倒把”商业运作畅通无阻,那么,到*后,各地之间的物价可能会因为运输成本还有差别,但那种价差会低于异地运输成本。在这种情况下,张三当然会选择先将“东西”换成“钱”,带“钱”出差。从某种意义上讲,只要有人还选择带粮菜出差,那说明中国的市场化程度还有待加深。
另一方面,人口流动的增加、异地贸易的上升也反过来增加对“钱”的需求,又刺激中国经济货币化水平的提升。当一个村、一个镇、一个社会的人哪里也不远游、不外出的时候,他们对“钱”的需要会很少,金融在经济中的份量会很低。可是,一旦远游盛行,一旦异地就业日益普遍,金融在经济中的地位会越来越高,“钱”相对于经济产出的比例就越多。换句话说,即使人均收入没有上升,人口流动以及异地就业的逐年增加也会让货币供应量增加,更何况GDP在快速增长呢!这种因真实需要而增加的货币供应,当然不一定带来通货膨胀。
城市化和工业化是社会“钱化”的另一个催化剂。1800年时,美国95%的人口生活在农场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由于吃住都靠自己的农场,许多农民连续数周见不着一分“钱”,也用不着“钱”,*多与邻村农民以货易货就够了。那时,全美国的货币供应才2800万美元,农业经济不需要“钱”。反过来说,农业经济也就没“钱”!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在城市创造了众多更高收入的就业机会,美国人逐渐离开农场进入城市,靠领薪水过日子,这时,人们的吃住行都要靠“钱”买!对货币的需求因非农的发展、因城市化而自然地猛增,到1900年基础货币供应量升至24亿美元。到2006年,美国经济已完全以服务业为主,农业占GDP不到2%,服务业在GDP中的份额超过80%,对“钱”的需求自不用说,2006年仅基础货币量就高达13000亿美元,比1900年的水平上了许多层楼!
中国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在过去28年也在飞速发展,1978年中国的城市人口占16%,到2004年超过40%的人生活在城镇;1978年时,农业占中国GDP的41.3%,到2002年则只占14.5%。就像美国社会的经历一样,工业和服务业的发展以及城市化当然也使中国社会的货币化程度上升,“什么都需要钱”!这不是一种价值判断,也不表明中国人本质上更自私、更自利了,而是工业化与城市化后生活方式、工作性质的必需。农村人的温饱可以通过自己双手、不用现金就能实现,而城市人连基本温饱都要用钱买。所以,因工业化和城市化而增加的货币供应不是在制造虚假繁荣,由产业结构调整而增加的货币供应也是“钱多得有因”。
“资本化”带来经济增长
市场化改革只是缩短了“财富”跟“钱”之间的距离,而“资本化”改革则是过去十几年中国“钱”越来越多的更重要原因。也就是说,第二阶段改革的直接效果是将以下四大类“财富”转换成“资本”,使中国的金融资本大增。**是土地和自然资源,第二是企业财产和未来收入流,第三是社会个人和家庭的未来劳动收入,第四是政府未来财政收入。—— 这四类财富是任何**的核心资本源。但,并不是所有**都能把这些资产、未来收入流转变成资本,能这样做的前提条件是这些资本源的产权被明确界定、能被买卖,*好是能以产权契约的形式自由买卖。
前面谈到,1978年时,中国所有土地和自然资源是国有,不能交易买卖,所以,那时的土地、自然资源没有资本价值。企业基本全是国有或集体所有,它们的资产和未来收入流当然也不可以买卖,更何况这些产权也没清楚界定过。那时,老百姓的未来劳动收入流是否能被“资本化”呢?当然不可能,作为社会主义大机器中的“螺丝钉”,老百姓换工作、结婚都没有自我决定的自由,都要领导批准,个人的双手、大脑也属于国有财产,个人的未来劳动收入不可能被金融票据化。所以,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是一个有财富但没有资本的社会。
虽然在**阶段改革中商品交易自由、劳动力交易自由在中国慢慢恢复,人们可以选择辞职换工作,也可以选择以自我创业的形式使用自己的劳动力,但还不等于有资源资本化、企业资本化、收入流资本化、人力资本化了!正如前面所说,在财富、资产、未来收入能资本化之前,它们首先必须被产权化,产权的范围和归属要清晰,而且这些产权必须可以通过票据化形式自由交易、流通起来才变成资本。
从80年代末开始,首先是股份制企业形式的恢复,在一片争论中股票市场于1990年推出。对此后的资本化改革来说,当时围绕股份制和产权的讨论是非常基础性的铺垫工作,没有那些讨论,就没有后来资本化改革所需要的认知储备和法律制度上的深化。当然,在明晰了产权制度的同时,企业产权还必须从国有转变成可以私有,否则,明晰后的产权只要还是国有,就不能真正做市场化的交易,从而就不能被资本化。好在从90年代初到现在,一方面是国有企业不断民营化,私有经济不断发展,另一方面是股市也在发展,包括境内股市和境外股市。这两方面的发展大大强化了中国经济资本化的能力,到今天A股市值达到17万亿元,境外上市公司市值近1.5万亿美元,相当于11万多亿元,境内外股市共为中国经济提供了超过28万亿元的资本!上市后的公司股票本身就是新的资本供给,新资本供给量等于股票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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