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青楼
一、降世
那是一段风雨如晦的历史;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清廷的腐败无能使中国在两次鸦片战斗、中法战争、甲午中日战争中遭受国格的屈辱和经济的巨大损失。在此情势下,资产**维新派上书光绪帝,请求维新变法。但因清廷大权掌握在以慈禧为首的顽固派手中,百日维新变法运动像新生婴儿一般被恶狠狠的继母活活地扼杀了。
1900年,阴历正月初五,在上海洋泾浜边一处沿马路坐南向北一排破旧矮小的平房中,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轻轻地摇晃着,笨拙而无语。
“哎呀,小模样儿还真好看呢,多像你家同庆啊。”接生的大婶是邻居,她看了看男人,然后笑着对床上疲惫又瘦弱的女人说。
床上的女人吃力地笑笑。脸上还淌着汗。
接生的大婶给女人擦擦脸,擦擦脖子,安慰着:“终于有了个这么好看的孩子,真好!”
“唉。”女人无力地应着,继续苦笑着。
“要知足呢,咱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孩子也有了,就像一个家了!”邻居大婶停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旁边抱着婴儿的男人,回头说:“以后同庆好好拉车,你好好做活,这个家就越来越好了!”
“谢谢你的好话。”女人又是无力地笑笑。
她环顾四周。谈不上家具,这些桌子、椅子、锅碗瓢盆被勤快的她擦得锃亮,而且摆得整整齐齐;开着的衣柜里零星散地放着几个包袱,包袱敞开着,里面堆着些娘家传了好几代的衣物;屋外的天井里还晒着她和同庆的几件打补丁的衣服。又想起屋角的瓮里的米已经挖净了一大半,而她还在哺乳期。除了这些,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即使屋子很小,也是空旷的。她的笑容渐渐淡去,甚至是一种忧伤挂在了脸上。
租的这间屋子里四壁皆空,贫穷和自己嫁到这个家来的时候一样.从来没有好转过。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
她转过头看看闷不出声的丈夫,摇摇头,闭上眼睛。
今天男人没有出车。他是一个黄包车夫。因为他的女人要临盆。家里没人照顾。
男人叫同庆,原来姓东,后改姓董,江苏南通县六甲乡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长得中等身材,长脸、宽额,五官端正,眼睛有点肿,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原故。他的鼻梁挺直,下巴像刀子削过一样,露出硬硬的骨头。从总体而言,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可惜,这种英俊被艰辛的生活打磨得不成样子了。他整天拉着黄包车在街上拼命地跑,因为他拉的不仅仅是黄包车,更是一家人维系生计的全部。
此时,他的一条辫子梳在背后,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衣裤上补着好多块补丁,穿着一双草鞋,抱着孩子,默默地,像抱着什么希望一样。他每天的衣服是又脏又湿透透的。但是付出的劳力很多时候和所得不是成正比的,直至女儿出生,依然是家徒四壁。
接生的邻居大婶走了,同庆拿了几个鸡蛋塞给她,可好心的大婶硬是不要,说:“你女人坐月子,正要补身子呢。”
同庆便感激地看着大婶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他转过头,将婴儿轻轻地放到妻子手中。
婴儿躺到妻子的怀里后,同庆终于舒一口气,没了平日里挣不到钱的忧愁,他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小孩儿,开口说道:“真好!我要让我的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去上学,读书,成才!不像我这般窝囊,整天拉黄包车受穷还受辱!”
婴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同庆慌乱去看:“啊?怎么了?”
“没啥,”女人掀开胸前的被子,说,“我喂她。”
床上的女人姓李,江苏吴县娄门外太平桥镇人。她中等身材,宽额骨,宽脸庞,略带扁形,大嘴,大脚。是一个直爽勤快的女人。由于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她“二阿姐”。
同庆是她的第二个丈夫。她曾嫁给苏州何姓男子,何姓男子去世后,女人来到上海给人洗衣,与同庆结识并结婚。
女人一边轻拍着孩子。一边抬头埋怨着丈夫:“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倒是想想,上学、读书、做有出息的人,这当然是好事,可我们的钱呢?你**到晚拉黄包车才挣多少回来啊?很多时候还啥也没有!”
说到这里,二阿姐狠狠地白了同庆一眼。
“别急,慢慢来嘛!闺女降生了,我会更上心,更用劲。相信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同庆一边说,一边关心地看着妻女,握了握拳头,像宣誓般地说:“我们的女儿一定要上学,不要再受我们这样没有学问的苦;有了学问,就能找个好婆家了,有了好婆家,我们的女儿以后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了!”
二阿姐专心给婴儿喂奶,没理同庆。
同庆自觉无趣,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出了门。
二、蝴蝶梦
小女孩取名“毛嫒”,父母都叫她“阿嫒”。正如希望的那样,她出落得很漂亮,所以街坊邻居们都叫她“小西施”。
阿嫒生在贫苦的家庭里,街坊邻居们也都是在各行各业打小工挣点维持生计的小钱的,拉车的、修鞋的、做裁缝的、卖点小玩意的,运气不好的时候什么都得不到,还要把自家的东西给赔上。
这条洋泾浜是一条不会流动的死水,黑如墨汁、稠如柏油;天气一热,异味难闻,蚊蝇满天飞。污水浜里什么都有,死猫、死狗、死老鼠、垃圾,和当时社会上不允许出现的私生子的血糊糊的尸体等等不堪入目的东西,看得人直恶心。
然而,对此,住在附近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它怎样,兴许只是偶尔抱怨一下。傍晚的时候,大家都做工回来,七零八落地站在浜边,歪歪斜斜,说说这个,聊聊那个,顺带针对一下污水浜,诉说着生活的不易,也发泄着对生活的不满。
阿媛很乖,默默地站在一群汗臭的大人中,不吵不闹。从来都没有人预兆说,这个阿媛将来要成长为一个传奇的女人。
对阿媛而言,那一排暂时躲风避雨将就着称之为家的低矮的房子,那一群在动乱和混战中求生存的人,那一条死了的污水浜,那一群又脏又臭和时常发脾气的左邻右舍——这,就是她的生长环境。
谁也不曾有慧眼,说:阿媛有贵相呢。
这样的人生才真实和实在。虽然漂亮,没那么多的花哨,没那么多的修饰,更谈不上任何讲究。像泥地里的蝴蝶,在自己的天空,静静地闪舞。
常常是一大早,二阿姐便把小阿媛叫醒,给她梳头。阿媛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出来,咕哝着:“天才亮,每天都起这么早做什么?”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现在起来还不知道做不做得完!快点!”
“你要做什么啊,就这么一间小屋,有什么好忙的?”
“衣服要洗,用具要擦,还要烧火做饭,光这些事还得忙好长时间呢:我还得出去给那些有钱人做粗活!”二阿姐没好气地说。
“这些事干嘛要天天做?一件破烂的白洋布衫还洗得雪白雪白的……”阿媛边穿衣边嘴里嘀咕着。
“赶紧过来坐下,我给你梳头!”二阿姐是个爱美的人。家里虽然穷,但不希望女儿成为野孩子。
阿媛从床上爬下来,坐到一条蛤蟆凳子上。看到姆妈又用红粗头绳给自己扎辫。心里又不高兴。她撅着嘴跟姆妈说:“粗头绳扎辫不好看,头发梢又硬又翘,还短短的。人家都用绒线,将头发扎成蝴蝶结呢!”
一二阿姐一昕又来气了,用梳子敲着阿嫒的头:“毛病真多!粗头绳一年只要一两根就行了,绒线还要经常买。钱呢?钱在哪儿啊?再说了,把头发扎牢了就行了,你难道还要像蝴蝶一样,到处飞是不是?”
“蝴蝶不好吗?可漂亮喽。”阿嫒继续撅着嘴,执拗地说:“我就是要做蝴蝶,要到处飞!”
“不害臊。”二阿姐“呸”了一声,不再理会。
之后,**的生活正式开始了。同庆出去拉车,阿嫒帮姆妈扫地、擦桌,洗洗碗筷,洗洗衣物,有时还出去买点油盐,等等,尽量替姆妈分担一些活,好让她腾出时间来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做活。
二阿姐心直口快,做不了那种乖巧温顺的娘姨,所以,她每次的活都做不久,不是别人骂她,她不服气,顶嘴,别人不要她做,就是她嫌人家过于挑剔。不好相处,自己不想做。
但每次结束一个工作,她的心情都不好。有时还要把不好的心情发泄到阿嫒身上。这时,拉车回来的同庆总会劝她:“我们能挣一点算一点,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的。你知道,阿嫒下面有个妹妹因为奶水不够没了,我们现在又添了一个男孩,因此要尽量多挣点,保住这个孩子的命。别让儿子再出事了。人在屋檐下嘛。你要改改你的脾气……”
“凭什么总是要我改,他们不改?他们有钱有势就该作威作福了?我前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没给我自己多修点福积点德呢?”
“唉……”忠厚的同庆又不好多说什么。
“那些人吃饱了喝足了还嫌这不好那不好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拿佣人出气,打完了佣人还要佣人给他陪笑脸,这是什么世道啊?穷人就该受欺负?穷人就该给富人做牛做马?”
“先别说了你,快点烧火做饭吧。”同庆央求着二阿姐。
二阿姐白了同庆一眼,不再说什么,闷着头去烧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