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一)
关敏知走出机场大厅,北京三月熟悉的春寒扑面而来。
来接她的好友卫颖一见面就打趣:“到底不一样了,欢迎您衣锦还乡。”敏知笑着用胳膊肘捅她:“别耍贫嘴。箱子太沉,我站在这里,你先把车开过来吧。”卫颖撇嘴抱怨:“早知道何破晓要出差,你就该改机票。让他来接你啊,这苦力活本来就该他来做的。”还没等敏知瞪她,她已经笑嘻嘻地跑开了。
敏知微笑看着她修长的背影,又侧过头看看玻璃大门上自己的影子。变了吗?好像是。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工作过这么些年,再不想改变也得改变。也许,**没有改变的,是她对何破晓那份有点天真的固执。
想到这个名字,她觉得有个小小的暖炉贴着心房。
卫颖开着车过来,老远就看见敏知含笑出神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等两人都上了车,卫颖又取笑她:“少女的范儿还在那里,我放心了。要不真以为接了一个陌生人回来。”**少女关敏知立刻把没戴手套冻得冰凉的手贴在她颊上,害得她尖叫起来:“我要开车了,别闹!”
那是个难得的早晨,天蓝得如同宝石一般。望向窗外,机场高速笔直地伸向前方,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
敏知长长地抒了口气,懒洋洋地倒在座位上,倒还没有忘记跟卫颖斗嘴。从大学开始,卫颖,施好好,和关敏知这三个同寝室好友中,就数卫颖*为牙尖嘴利。而一向温厚的关敏知在战斗中成长,终于可以跟她你来我往不落下风。
正说着话,敏知的电话响了,正是她的双亲大人。卫颖旁听着,等她挂了电话才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还是没告诉你爸妈你为什么回国?”敏知笑了笑:“国内大把的机会,我想把握住,这个理由不充分吗?”卫颖沉默了片刻,侧头又看了她一眼。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敏知明显累了,皮肤黯淡无光,眼睛也没有了神采。卫颖叹口气,为着一份爱情的梦想这么千山万水地回来,到底值不值得?卫颖固然佩服好友的勇气,却也忍不住替她觉得不踏实。连一向不爱发表观点的施好好昨天也曾经给卫颖打过电话,说:“你照看好这个傻孩子。”
有人就是这么傻。卫颖心疼,焦虑,却也为她感到高兴。
“放心吧。”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敏知转过头,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只有*好的朋友才能忍住不给任何意见,无条件地支持她。离开纽约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关敏知的选择不可思议。
她还是回来了。带着记忆,带着期待,并没有一丝一毫忐忑。
她这么想着,闭上眼睛,浓重的倦意涌上来。到了地方,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卫颖起床,看见敏知捧着胃在客厅里如游魂一样晃荡,吓了一跳:“干吗呢?排练演西施?”敏知大大地松了口气:“你可起床了,走吧,吃饭去。”卫颖看看钟,周六早上才九点,她是习惯每天九点起床,而敏知呢?一定是因为时差的关系。
卫颖摸摸敏知的头:“乖,想吃什么啊?姐带你去吃。”敏知配合地眨着她的大眼睛:“真的啊?我拿纸笔列个单子去。”卫颖呸了一声:“你那个��么黑莓白莓的不用,装什么文艺?”一面径自去洗澡。等她擦着头发出来,敏知刷地拉开一张宣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煎饼果子。”
卫颖的心立刻被针扎了无数次。她买的湖州产文房四宝。如果不是因为还穿着浴袍厮打对自己不利,她一定把关敏知给掐死了。
卫颖点了支烟看敏知吃加了两个蛋的煎饼果子,那样子活像饿了好几天。她吐了口烟圈:“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过一个月吧。”敏知回答得含糊不清。
“这么久?”卫颖希望她能够真正的朝九晚五,不要在家里打扰自己。
敏知抬起头,样子十分狡猾:“三月的时候去上班?你该知道国内我们这行一月到四月是要死人的。”
卫颖哭笑不得。敏知认真地说:“小卫,你真的不吃?抽什么烟呢,大清早的。”卫颖用另一只手去揪敏知帽子下的耳朵。敏知大叫了一声,卫颖恶狠狠地说:“大清早的?都快十一点了。”她一肚子的火气,在家隐居已久,找个煎饼果子的小店花了她一个小时。又骂,“你是个金领的样子吗?煎饼果子,亏你想得出来。”
敏知吃饱,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卫颖带她去吃川菜,一气点了四五个油汪汪红亮亮的菜。敏知打着喷嚏流着眼泪缩在桌子的一角,见卫颖吃得豪迈,一时又忍不住动了筷子,边喊着辣边用茶水漱去一些辣。
“为啥还不上菜呢?这都老半天了。”旁边那桌有人嘟囔着,虽然语气是嘟囔的,可是声音洪亮,好几桌的人都被惊动了,转头瞧过去。那一桌坐了四五个男人,说话的那个人正好在卫颖的视线范围之内。她下意识地望过去,看见那个男人微微皱着眉的神气。以写小说和画画为生的卫颖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他的样子。他的皮肤是漂亮的棕色,轮廓分明,被很多人一起看也不以为意,眉宇间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劲儿。
“小卫,我们点这个菜了吗?”敏知举着筷子给卫颖看。卫颖看到那雪白的鱼片吓了一跳,用比那男人更大声的嗓门叫道:“服务员,过来。”年轻的女服务员正手忙脚乱,强压下不快走过来。卫颖严厉地瞪着她,指着碗说:“我并没有叫水煮鱼片。”女孩子看了看,不耐烦地说:“是水煮两样,牛肉和鱼片。”卫颖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我叫的是水煮牛肉。”
旁边那桌的男人笑起来:“嘿,原来上那桌去了。我说怎么这老半天呢?”卫颖恼怒极了,白了他一眼,对那服务员说:“去把你们经理叫过来。”那女孩子已经意识到问题,涨红了脸,嗫嚅着想说话。旁边一个男服务员赔笑过来:“您别生气,我这就叫他们给您重新做一盆水煮牛肉。”卫颖冷笑:“少废话,叫你们经理过来。”
那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卫颖,眼睛黑亮亮的,好像在想,这个看上去**漂亮穿着淑女的女子竟然如此泼辣,爱小题大做。敏知也生气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扔了一百块,拉起卫颖就走:“别跟他们蘑菇了,先去医院吧。”
人们这才注意到卫颖白皙的脖子上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那上错菜的女孩子这下知道闯了祸,帮她说话的那个男孩子也不开口了。那男人跳了起来,干脆利落地指挥:“快走吧。你这问题严重着呢。”一面问敏知,“你们有车吗?”敏知指了指卫颖:“她开的车。”男人 卫颖本来凶巴巴的,这下几乎说不出话来,被敏知拉着下楼。男人在电梯里说:“这里车子不好叫。我先去开车,你们在门口等我。”卫颖喘得不行,却还没忘记拒绝陌生男人无端的好意,横了他一眼。敏知在国外生活惯了,性子十分随和,也容易相信人,见这男人颇有古人豪迈磊落之风,心里不由有好感,冲他笑了笑。
男人的车就停在门口,是辆高大的吉普切诺基,跟他的身形倒是十分相衬。他边开着车子,边从观后镜里看后座的两个女人,忍不住乐了:“哎我说,刚才有那工夫说不定现在已经到医院了。”他说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
卫颖难受极了,自己都能感觉喉咙里肿得厉害,仍然忍不住辩解:“当然得跟他们理论。送错菜这个事情可大可小。要是有人过敏严重当场不行了……”敏知连忙呸了一声截断她的话。男人笑呵呵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卫颖强行挣扎:“哪里哪里,不比您急公好义。”
男人眼见短短时间内美女变成了猪头,骇然之下不敢怠慢,收了笑容,倒有了几分威严的样子,声音照旧洪亮:“行,我不跟你掰了。坐稳了,把**带系好,我保证你十分钟之内到医院。”
七八分钟的样子就到了医院门口,他当机立断:“你们先下去。”敏知说了谢谢,忙着拖卫颖下去。排队挂号送卫颖去针室乱了一阵,听见后面有人问:“怎么样?没问题吧?”敏知转头,可不正是那个送她们来的男子,不由笑了:“还好,医生让她去打针了。我在这里领药。”男人露出放心的神情:“那好,我走了,这饭还没吃,饿死了。”
敏知瞧着他跟一阵风似的大步走了出去,发了片刻的呆,这才觉得自己笨,忙着给施好好打电话,好好在电话那头斯文地笑:“真是的,也不问问人家名字。卫颖将来后悔得吐血你得负责。”
敏知在黑莓上倒饬:“幸好我记性不错,至少车牌号是基本记住了,赶快存下来。”
好好笑不可抑:“你又不是公安局的,知道车牌号就想找人了?”
敏知正色:“我跟你说,打电话到交通台,说车牌号是几几几几的车主,您那天见义勇为,本人想当面再次感谢。”
好好表扬:“哎呀敏知,你回来多久啊,什么门道都摸清了。”
敏知扬扬自得:“好歹我也要在四大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
身后有人森然接口:“想把交通台当空中红娘呢是吧?回家你连骨头都没有了。”敏知赔笑:“打针这么快啊?”
好好在电话那头说:“你们俩打车回去。我马上过来,叫我表哥帮你们把车开回去。别停在那里被拖了。”
敏知和卫颖上了出租,敏知打量同伴:“发作得快,不过幸好没事。”卫颖不吭气。敏知的手机又响了,铃声与别次不同,她立刻眉开眼笑地接电话:“破晓。”那边传来何破晓有些疲倦的声音:“刚回到酒店。”敏知忙说:“那早点休息。”
何破晓却笑着问:“你今天做了什么?”敏知便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破晓哈哈大笑:“你该帮卫颖问问那人的名字。”卫颖隐约听见,瞪了敏知一眼。敏知怕破晓太累,说了几句就收线。转头看到卫颖正闭目养神,一张原本极精致秀丽的脸惨不忍睹,想起破晓对卫颖的评论“明明长着一副不需要灵魂的外表,还偏偏追求灵魂”,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靠着卫颖低声说:“唉,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看一个男人开车的姿势那么潇洒漂亮,如行云流水。”卫颖哼了一声:“别让何破晓听见。”却睁开眼睛掏出手机发短信。
敏知瞧见她懊恼的样子,突然想起她晚饭有个相亲活动,这下泡汤了,别过脸去幸灾乐祸地偷偷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