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一九九六年四月
凯伦·巴勒特
我和雪莉牵手走在前往商场的路上。
希尔塞德购物**离家只几个街区,每周三早晨的食品部都有为孩子们准备的小丑、杂耍表演和音乐演出。我为雪莉穿上了正面印有维尼熊的小蓝裙。这是她自己选的:“我要天蓝色的裙子,因为它和天空的颜色很相配。”我帮她拉上背部的拉链,小心翼翼地不让拉链夹着她柔软的发丝。拉上拉链后,我轻轻地挠了挠她的胳肢窝。
这是*后一次我听到她的笑声吗?
雪莉喜欢这些小丑,拥簇在食品部时孩子们的喧闹声就像是一面充满着纯真快乐的墙。我们经常在回家前吃些小点心——松饼或是薯条,到家后,我们俩都还有时间小睡片刻。
那是个美丽的春日。天空万里无云,即便是冷冷的蓝,空气中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事实上,我们漫步在街区时,能感觉到空气里浓浓的暖意和草木生长的气息。我们不时停下脚步,或逗逗早已熟络的猫儿,或闻闻丁香花的香气,或拾起路边的石子,让口袋充实沉甸起来。
每当走到希尔塞德的人行横道前,我都会检查一下两边的路。我总是这么做的。街道很宽阔不至于会有什么危险:每个方向都有三条车道,并且两个方向间有很明显的中线,车辆通常都是呼啸而过的。人行横道上没有什么光亮,因此我总是很仔细地检查。与其冒任何的风险,我们宁愿多等上几秒钟。
左边的客车驶过后,一辆卡车远远从右方驶来,我看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感觉非常**。何况手里还拉着她的小手。
非常**。
我们走得很快。六条车道对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来说很远,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走过横道线。
我们应该在中线等待。
我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卡车就在右边,也许只有几百米远。这是辆破旧的卡车,有着红白相间的防护栏,正向我们隆隆驶来。
我感觉她的手指从我手里滑走。感觉到她在走开。
“雪莉,”当她蹦蹦跳跳走开时我喊着。
现在我们和卡车在同一条车道上。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去下一条车道。这并不远。一米。*多一米半。
我应该抱起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
她转过来看向我。
“雪莉!”
我看到她嫩自的小腿蹦着跳着跃过横道线,还有她白色的小鞋,蓝色的小裙子。
她天蓝色的裙子。
当我抬起头,我几乎能看到卡车司机的脸。他想绕过我们,变道摆进了下一个车道,我们面前的那个车道,就是雪莉刚刚才快步进入的那个车道。他引擎的咆哮声覆盖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声响。
我伸出手想抓住她,但我的手指刚刚擦过她金黄色的头发,卡车就把她从我身边拉走了。
卡车把她带离我身边时,在引擎的咆哮声中我能听到的,是她身体撞击保险杠的声音。
卡车轰鸣而过时,我飞身扑向她,试图能拉回她,但,我能感觉到的,只是卡车的惊醒。
一个��刹车,发出轮胎抓地的刺耳尖叫。
等我再睁开眼时,我看见的是医院急救室的天花板。
“这里是911。您的电话要接到哪里?”
“我刚才撞了个小女孩……”
“先生——”
“我急转弯……我转变绕开她——”
“先生,您在哪里?”
“我在希尔塞德购物**……”
“先生,您在希尔塞德购物**哪个位置?”
“我只是稍不留神。我检查过了反光镜。改变了车道。我急转弯,但她——”
“先生,您从哪里打电话来?”
“我刚撞了个小女孩……”
“先生……”
“先生?”
“先生?”
西蒙·巴勒特
10:35
两位维多利亚市警官推开办公室门时,我看了下桌上的时钟,确认了时间。希拉紧跟着他们,脸色凝重。
“巴勒特先生吗?”其中一位警官问道。
身着制服的警察未加通知的造访是很少发生在一名律师身上的,但现在的确发生了,就在律师们正处理着意外事故和伤人案件时。其实这也见怪不怪,倘若我是名股票经纪人的话,那才要担心呢。
我从椅子上起身。“先生们,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想打电话给您的,”希拉开始说道。
“没有关系,希拉。玛丽……”
玛丽坐在我的办公桌边,正处理着安德森的案子。
“我们马上就完事了。”
玛丽起身,她看了看警官又看了看我。我微微摇了摇头。她随着希拉出了办公室。
10:54
我从办公桌后走上前想和我就近的警官握手。我已经从平时的观察和经验中获知,一个人和另一人的身体位置关系是决定级别高低的关键。级别较高者或较为杰出一方通常微微站在另一方或者另一人群体的前方。也许只是距离半步,但这已足够明显,足以引起注意。
警徽上写着“克莱门特”的警官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冰凉而柔软。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我再次间道。
他瞥了一眼他的同事。他的警徽我看不清,但这一瞥使我心神不宁。
“您是住在莎士比亚大道2718号的西蒙-巴勒特先生吗?”第二位警宫开口了。
“是的。怎么了?”
“我很抱歉告诉您——”
“嗯?”
“先生,出了一起交通意外……”
“雪莉?是雪莉吗?”我倒靠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
“您的妻子和女儿今早在希尔塞德购物**附近遭遇了一起交通意外,”克莱门特警官继续说。“如果您收拾好了,我们就直接送您去医院。车上再为您说明情况。”
“那么……?”我支支吾吾地说,但我很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让希拉取消我所有的预约。”
当我按了通话按钮吩咐好了希拉,时钟已经走到了10:56。我只抓起夹克,就跟着警官穿过了接待区。
玛丽正等在我办公室门外。我们经过时,我也没有同她做任何的眼神交流。
一个快餐标识牌的影子下,一名穿黑衣的男子目睹了一切,卡车撞了孩子,母亲被车轮甩在了,边上。车辆嘎然而止,人们从大楼里冲过来围在两位倒下的伤者周围时,他观望着,无动于衷。母亲嘶喊,警笛剧烈地鸣叫,人群为身着白衣的医务人员让道解救受害者,他却无动于衷。医务人员从女孩身边站走身来,鲜血沾湿了他们的膝盖。
他一手紧握圣经,另一只手紧攥一枚银币。救护车呼啸而去,灯光闪过,这个陌生人转过身,开始走向医院。
凯伦
起初,我并不知道我这是在哪里。
一切都是白色的,刺眼得让人看不清。我所能听到的都是混乱的声响,模糊不清的人声和回音。我试图揉揉眼睛看得清楚些,我的手上感觉到一阵疼痛的拉扯。我手腕静脉上紧贴着胶带。
雪莉正在急救病房。
我身上盖着条绿色的被单,但仍旧穿着衣服。头部周围一阵紧绷感,用手触及,才感觉到它类似绷带。我的眼睛开始慢慢看清了。
床边环绕着与床单搭配的绿色门帘。西蒙正站在护栏对面。
“西蒙?”
“我正工作时警方来找我了。”
“雪莉呢?”
我用力挣扎想坐起来,但发现自己晕晕乎乎的,身体被静脉注射管缠绕着,在绿色床单下动弹不得。
“不要坐起来。躺回去。”他的声音镇定中带着小心,只有当他心绪不宁但又加以掩饰时,他才会用这种口吻。
“雪莉在哪儿?”
“医生们想要确认……你还好吗?他们说你摔倒时碰撞了头部。”
他说到“碰撞”这个词时,是如此冷淡如此清晰。
他故意答非所问,试图不让我为雪莉担心,而他此时却正担心着雪莉。
“不。不是我。是雪莉。她被撞了……”
他摇了摇头。我渐渐感觉到他并不想触碰我。我多想他伸出手来,拉拉我的手,摸摸我的脸。
“还有另一辆车……司机目睹了一切……她打手机叫了救护车。”
“雪莉在哪里?”
他深呼了口气。就在他回答前的霎那,我能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汹涌,在眼眶里燃烧。
西蒙
我们的奇迹……
凯伦总是把雪莉称作我们的奇迹。
我们的奇迹。
我和凯伦共同生活的**年一直尽量避免要孩子。每晚睡觉前提醒她吃药成了我的习惯,就好像我们的快乐要继续依赖于维持没有孩子的生活。我当时认定确是如此。
有那么几次我们差点有了孩子。忘记了服药,或是弄错了周期。半夜里我们讨论如果有了孩子该怎么办……在泰国的那个月,我们俩都忘记了吃药这事。
直到成立了布拉德福德及豪联合律师事务所,我们才试图开始要孩子。
我想我们一直想要的完整的家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因子——孩子。这就是当时*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想作好准备,让一切近乎**。不像我们都是学生时那样,不像她在报社工作时那样,勉强供我念完法律,我们还得挤在狭小的公寓里。
这几乎是一张清单:买房,购车,欧洲和东南亚旅行以及迟些时候的加勒比海之行。
完善的条件。
当我们开始为要孩子奋斗时,我们以为自然会很快实现,然而我们努力了三年,一无所获。
三年又三个月,我们一直想要孩子。
三年又三个月,我们燃起希望而又断然绝望。马桶里她那呈黑色的血常常使我们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