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那一夜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七点钟,我跟你准时一起出现在电视上,教大家怎样用平凡的材料熬出一锅幸福的滋味,在别人眼里,我们这样一对星妈和明星女儿,教人要多羡慕有多羡慕,只是不止一次,就我跟你两个人坐在家里,因为电视机里出现的人生太真实而感慨万千时,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是一对爱哭的母女。
我的眼泪,大概从那一夜起就注定要流一辈子。
那一年我才二十岁,别的女孩子二十岁过的生活应该还很天真无虑,真实生活里的我却演起一出独守空闺的小媳妇生活剧。
我常想,是错在我当时太年轻吗?十八岁结婚那年,也是你爸爸刚开始踏入演艺圈的时候。初入行的新人很辛苦,你爸又是个挑重任的龙虎武师,尽管从小出身优渥家庭,不过他一心要靠自己,决不愿被人看成是等人伺候的二世祖,因此他比别人更努力,拼到连结婚当晚都要开工,几乎是一宴完客就赶着出门,而拍起戏来更是没日没夜地忙碌,随时都要出国奔波。印象里,结婚三年,他除了逢年过节、你爷爷、奶奶生日,或是太婆生日会回家外,其他日子只会偶尔回来换一件衣服。我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数都还有剩,而我还因为太少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会怕,怕了就想跑,想掉眼泪,想自己不过才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得承受起嫁入豪门的压力。我似乎是一变成曾太太,就开始无尽的寂寞。
虽然你和妹妹很快出生,不过那时候因为你爷爷、奶奶的三个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们又太爱你们,几乎是一出生,你们就跟着爷爷、奶奶住。虽然妈妈就住在爷爷、奶奶隔壁,不过总不像一般父母亲那样可以随时随地见到你们,抱抱你们。后来,爷爷、奶奶准备定居台湾,也决定把你们带在身边,好像早在生下你们之初,我跟你们两姐妹俩的距离就一直很远。
一个有等于没有的老公,*爱的女儿又不在身边,我竟然闲出一身病,严重没**感,人瘦到只有四十公斤。我想着还在台湾的娘家还有兄弟姐妹要照顾,三年来守着一间冷清大房子的空虚感排山倒海而来。我不晓得别的明星太太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可是我却是一个人孤伶伶地走了过来,**的依靠只有公公的一句话: “你们还年轻嘛,等十年后他事业有基础了,那时候他就会回来了。”我当然知道年轻时要专心闯事业的重要,也知道做老婆的要体谅先生,但有**,朋友怀疑地问我,你确定十年后他就会回来吗?那个晚上,朋友这句话在我脑海里闪过千百遍,怀疑的声音大到我一刻也坐不住,我想着结婚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万一,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他还是依然故我,或是他真的红了,事业又更忙了,我不等于还是没有老公?女儿又不在身边,到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我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想着想着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突然走进房间,从衣橱里拖出皮箱,想也不想地塞进几件衣服,再打了一通电话,给一个住得很偏僻的朋友,问她能不能让我暂住几晚。朋友在电话那头被我的一举动吓傻,还问我是不是都想清楚。同时我又写了一封信,用限时挂号寄给你人在台湾的爷爷,为我再也过不下去的生活做一个了断,希望他们好好照顾你们。而我知道,爷爷、奶奶一定会给你们很多很多爱。就这样,在那个深夜里,我头也不回地逃出那个原本以为会是终结我背负家庭经济压力的家。坐上计程车时,口袋里只有五百块港币,我的人生又得从头开始。
记不记得那**你问我: “妈,三十岁那年你在想什么?”
回过头来看,三十岁以前的我没有想过什么,而是“不想”得太多了。不想让身边的人难过,不想让身边的人有压力,不想让家人受苦,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步踏出去,表面上像是斩断了我跟这个家的关系,实际上却开始了我跟曾家三代人之间一辈子的纠缠。
如果可以重新再选择,我宁可去做乞丐,也绝不会离开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