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
我的家在安格尔家园
我曾对Paul说:“我们的婚姻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美满的婚姻。”
“华苓,有**,你要记住我的话:你高兴的时候,我觉你很有趣;你对我生气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很有趣。还有,你也要记住。”Paul调皮地望着我笑,“你的脑子很性感,你的身子很聪明。”
“我们下辈子再结为夫妻,好不好?我做丈夫,你做 妻子。”
“好。我喜欢女人。女人比男人可爱。”
那时,正是清晨,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他用法国烘咖啡豆磨出的咖啡。长窗外,春雪飘飘,飘在柳条依依的爱荷华河上。另一边窗外,Paul刚在园子里撒了鹿食。鹿一只一只从清清爽爽无叶的林间走出来。
“多好的生活。”Paul说。
一九六四年,我由台北到爱荷华。在我们相处的二十七年中,他使我觉得我就是“我”——我是一个被爱的女人,一个不断求新的作家,一个形影不离的伴侣,一个志同道合的同行,一个知心朋友。无论是哪一个“我”,都叫他心喜心感。我们在**二十四小时中,从来没有一刻是沉闷的。我们有谈不完的话,有共同做不完的事——有“大”事,也有“小”事。“大”事如“国际写作计划”,写作,许多**作家的“问题”。“小”事如买菜,去邮局寄信,去时装店买衣服(他喜欢好看的女装,知道所有世界**),去五金店买钉子锤子,去花房买花,去捷克兄弟开的小店,取浣熊吃的过期面包和当天的《纽约时报》。他不肯订邮寄到家的《纽约时报》,只为要去小店和他*喜欢的那种扎扎实实生活的人聊几句天。每当我们开车转上绿幽幽的山坡小路,他就会说:“我多喜欢回到我们的家。”
他过去那天,我们正由爱荷华飞往芝加哥国际机场,再从那儿转机去法兰克福。在爱荷华飞往芝加哥途中,因为行前料理行装和一些琐事,我看上去大约很累。他要我靠在他肩上休息一下。当我依偎在他肩上,我想:“真好,我可以靠着他,感到他的体温,闻着他的气息。”那是我和他*后的接触。
我们到了芝加哥转机室,还有一刻钟登机去法兰克福。Paul要去机场书报店买一份《新闻周刊》。
“好,你去吧!”我对他说,“快回来,马上要上飞机了。”
“那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别太累了。”
他就走了。
登机时候到了。他还没回来。我拖着大包小包去找他。找来找去,在转机室斜对过的啤酒店找到他——他已经躺在地上了。两个人正在为他做人工呼吸,将他的身子遮住了。但是我一看见他赭色鞋子和灰蓝的裤子,便知道躺在地上的是他。我整个人瘫软地差点昏倒。很多人为他急救。机场的救护队也来了。没有用。他们用救护车将他送到急救医院。我守在等待室。大约只有十分钟吧,医生和一位神父来找我。不等他们开口,我知道他已去了。
那一刻,正是下午六点,芝加哥下着小雨。爱荷华那边,后来朋友告诉我,当时却是狂风暴雨。他的一生就是永不休止的旅行——一站又一站,新的世界,新的景色。现在,他在一��国际机场又走向另一个站,另一个新世界。他这样走去,充分象征了他的一生,他的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