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与母教
孟子出生在鲁国的邹地(今山东邹县),是鲁国**的后裔。鲁国本来是西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姬旦的封国,称为周王朝的兄弟之邦,春秋末期传至鲁桓公,桓公长子袭位,三位庶子孟孙、叔孙、季孙,即孔子时代所称的三桓;其中孟孙的嫡系称孟孙氏,其余支子改称孟氏,这是孟子姓氏的由来。春秋以后,三桓子孙衰微,孟子的祖先由鲁迁邹,孟子即为邹人。经查考,孟轲大约是鲁桓公的十二代后裔。孟轲出生前,家境早已败落,所以他是出生于没落**家庭的“士”。
孟子的先代,世系记载甚详,其祖父以后则无记载,乃至其父名字无传,可见家道已经十分衰落。元代有本《孟氏谱》,说其父名激,字公宜,其母仉(音掌)氏,而元代所立墓碑又题“孟母李氏”,都未悉所据,无从考证,这正证明他们在乡里问默默无闻,连名字都不为人知。孟子生在这样一个衰微的家庭,从他的母亲自己织布来看,家境并不富裕。清代施彦士《读孟质疑》记录了一个传说:“仉氏梦神人乘云,攀龙凤自泰山来,将止于峰,凝视久之,忽见片云坠而寤。时闾巷皆见五色云覆孟氏居,而孟子生焉。”很显然,这只是元代高封孟子、大修孟庙以后,人们为神化孟子而编撰的神话传说而已。
周代的鲁国是用王室礼乐的大邦,礼乐昌盛,春秋末年,鲁国又是孔子的故乡,儒学的发源地,文化教育较为发达。孟子虽生在平民之家,这个家族**的**传统,还是重视子女教育的,所以孟子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
孟子是否如某些传说所谓幼年丧父,现在无信史可以考证,称其“三岁父丧、寡母抚孤”之说,据孟子父殡的规格,此说可疑。不过,孟子的幼年教育确实受益于良母的孤诣苦心。《列女传》、《韩诗外传》分别记载有孟母教子的传说,三迁、断织、杀豚、去妻四则故事广为传诵,有的故事妇孺皆知。抄录于下:
邹孟轲之母也,号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为墓间之事,踊跃筑埋。孟母日:“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乃去。舍市傍,其嬉戏为贾人炫卖之事。孟母又日:“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复徙舍学宫之旁,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日:“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诗》云:“彼姝者子,何以予之。”此之谓也。
(《列女传·母仪传·邹孟轲母》)
这是“三迁择邻”的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教育要重视社会环境的影响。孩子们思想纯洁,有如白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年人缺乏辨别是非能力,意志不坚定,个性不定型,成长过程中,社会环境的影响起着重要的作用,明智的父母应该为子女营造适宜学习、成长的良好环境,尽量避免恶劣的社会风气和庸俗的市侩习俗对他们的侵扰和腐蚀。不仅家长应该如此,政府主管部门和一切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如此。
孟子少时诵,其母方织。孟子辍然中止,乃复进。其母知其喧也,呼而问之日:“何为中止?”对日:“有所失复得。”其母引刀裂其织,以此诫之。自是之后。孟子不复喧矣。
(《韩诗外传》卷九**章)
这是“断织教子”的故事。当孩子荒废学业,或趋向游嬉乃至下流,父母及时予以教育,使其回到正道上来。孟母的教育方法是亲情的感动和告诫。这个故事被许多戏曲和小说采用并加工,*有名的戏曲是“三娘教子”,寡母以织布养家,儿子逃学,寡母断杼,杼是织布机的主要部件,掌控经纬的梭,割断梭,表示再不能织布。这使儿子深切认识到母亲终年终的辛苦完全是希望教子成人,没有了这个希望她何必活着?她不再织布,母子也都无法生活。这种血肉相连的亲情自然会给孩子以深刻的激励。
孟子少时,东家杀豚。孟子问其母日:“东家杀豚何为?”母日:“欲啖汝。”其母自悔失言。日:“吾怀妊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适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乃买东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
(《韩诗外传》卷九**章)
这是“杀猪取信”的故事。对孩子的教育不能只是知识教育,更重要的是品德教育。教育的**要务是学做人,不然的话,秦桧状元及第,汪精卫留洋归来,却做了汉奸国贼;法西斯的细菌战有一批技术专家,用科学技术杀人。从**人民的利益来说,这些大奸大恶之有知识不如没有知识,可以少一些害人精。品德教育要从小抓起,据孩子们的理解能力,须以诚信为先。诚信,即不说谎,言出必行,是人在社会的立身之本。父母是儿童实际上的*亲近的教师,崇爱和模仿的榜样。教导孩子做诚信的人,父母对孩子必须先做到。孟母就是这样做的。
孟子妻独居,踞。孟子入户视之,白其母日:“妇无礼,请去之。”母日:“何也?”日:“踞。”母日:“何知之?”孟子日:“我亲见之。”母日:“乃汝无礼也,非妇无礼。《礼》不云乎:‘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不掩人不备也。今汝往燕私之处,入户不有声,令人踞而视之,是汝之无礼也,非妇无礼也。”于是孟子自责,不敢去妇。
(《韩诗外传》卷九第十七章)
这是孟子“去妻”的故事。古人婚配较早,孟子大约十几岁或二十岁结婚。有**孟子回家,看见妻子盘腿而坐(踞)。古时妇女在家必须尊敬尊长和丈夫,乃至在外人面前,是不能盘腿而坐的,认为这不合礼法。于是孟子禀告母亲,说要去妻。“去”是休弃的意思。孟母问明实际情况以后,向孟子说:这不是你妻违礼,而是你违礼。因为按礼法,男子进家先要问谁在家,进厅堂要出声,让里面的人知道有人进来,进入卧室,先向下看,让室内的人有所准备。你妻子是在卧室内盘腿独坐的,你进门、登堂、入室都并没有提示,“掩人不备”,是你不合礼法而不是你妻。孟子休妻的动议当然作罢。这个故事说明,孟母用礼法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教导孟子,孟子也能接受教育和进行自我批评。所谓礼法,内容相当广泛,其中包括社会通行的道德规范。古代男尊女卑,现在社会进步了,这一类约束妇女的许多规则早就被破除了。道德随时代而进步,新时代的道德规范我们还是应该遵守的。
以上四个故事,无载于信史,属民间传说性质,数千年相传,我们仍可相信孟子从其母那里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师承
战国时代诸子并出,百家争鸣。诸子之中*受尊敬的是孔子;孔子逝世后,曾子、子夏、子思等都是影响很大的学者。百家之中儒家学派是*大的学派,在儒学发源地的鲁国,儒学传播*广,孟子居住的邹地距鲁都曲阜甚近,孟子自幼接受儒学。
《汉书·艺文志》记:“《孟子》十一篇,名轲,邹人,子思弟子”。刘向《列女传》也说:“孟子旦夕勤学不息,师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古时信从这种说法的人较多。其实,这个说法不符合实际。*有力的证据是由他们的年龄可以论定。孔子亡故在公元前479年,其亡故前四年即公元前483年其孙子思(孔假)出生;孟子于公元前372年出生,那时子思应是一百一十二岁,子思不太可能活到孟子出生的时候,孟子也就不可能受业于子思。
《孟子外书》说:“子思之子子正,轲尝学焉,是以得圣人之传也。”说孟子受业于子思的儿子(孔子的曾孙)子正,也不可能。子正这个人活了四十五岁,假定子正在子思五十岁即公元前433年出生,亡故时间则是公元前388年,那时孟子仍未出生;再后推二十年,即公元前368年,孟子刚刚四岁。而孟子十四岁(公元前358年)志于学,**不可能受业于子思的儿子。
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孟轲,邹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门人”一词,可以指弟子,也可以指弟子的弟子。我们从时间来推算,孟子只可能是子思的再传弟子。
前人撰称孟子是子思,或是子正的学生,无非是想说明孟子学说受自孔子的嫡传,说明孟子学派是儒学的嫡派传人。其实,这个问题要从学术渊源来看。孟子虽未直接受业于子思,但确实精读子思之学,并受到很大的影响。今人杨泽波,《孟子评传》论证:在孔子主要弟子之中,《孟子》一书称引其言论和事迹*多的是曾子(二十二次)、子思(十六次),孟子学说确受曾子、子思的重大的影响。《中庸》一书,可信前十九章是子思的著作,代表子思学派学说的精华,而《孟子》一书与《中庸》的思想一致,连部分文字都是相同的,所以后世并称为思孟学派,证明他们同为一脉。子思给予孟子思想的影响很重要,但是影响*大的还是孔子,《孟子》书中仅称引“孔子日”就达二十六章。孔子是孟子*崇敬的人物,他称颂孔子是自有人类以来的*伟大的圣人:“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公孙丑上》)他又自述说:“予未得为孔子之徒也,予私淑诸人也。”(《离娄下》)
所谓“私淑”,就是读其书,慕其为人,私自奉以为师而学之。对这句话,朱熹《孟子章旬集注》解释说:“孟子言予虽未得亲受业于孔子之门,然圣人之,泽尚存,犹有能传其学者,故我得闻其道于人,而私窃以善其身。”近人胡毓寰《孟子事迹考略》又进一步解释:“彼虽未亲受孔子之门,然心慕其人则效之,间闻其道而私淑之,既不啻为一孔子门徒也。”孟子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学说,又吸取了战国前期孔子弟子的一些学说,面向战国中期的社会现实,经过自己的思考,丰富、发展了孔子学说,把儒学提高到新的发展阶段。
出仕和游历
孟子十四岁志于学,到他四十岁(约前332年)出仕以及游历各国,至六十二岁返乡著述讲学。这一大段经历,古今许多学者曾进行考据,据多种传记、年谱、年表来看,至今仍很难准确地记述这个过程。考据成绩较大的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考证》和杨泽波的《孟子评传》,也不能准确地推定系年,我们在这里只能简略地叙述。
孟子青少年勤学,而且德行出众,逐渐闻名乡里。他弱冠成婚,亲老家贫,需要他事亲养家。当时,尤其是儒家学派士人的出路,或是出仕,或是教学,二者都不行的话则充当司礼的司仪。孟子大约三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办学。大约十年以后,邹穆公招揽人才,鉴于孟子的名声,请他出仕。
他在邹国出仕担任过什么职务,不见记载。**可考的是他在邹任职期问殡葬父亲的礼仪,殡礼用的礼器是三鼎。按礼制,士用三鼎、大夫五鼎,据此可知,孟子在邹国出仕,地位不高,只是“士”。他在此期间的政治事迹,我们也知之甚少,在《孟子》书中只有孟子与邹穆公的一段谈话:
邹与鲁哄。穆公问日:“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日:‘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梁惠王下》第十二章)
(邹国同鲁国发生冲突。邹穆公问道:“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人。百姓没一个为他们死难的。杀了这些百姓吧,杀不了这么多。不杀吧,他们眼看着长官被杀却不去救,怎么办合适呢?”孟子回答说:“饥荒年岁,您的百姓老弱的弃尸山沟荒野,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大概有一千人了。而您的粮仓满满的,库房里装满财宝的时候,管事官员却不把这情况向您报告,这就是在上位的人残害下面的百姓啊。曾子说:‘警惕呀警惕呀,你怎样对待他,他怎样对待你。’百姓今后怎样对待您呢,您实行仁政,您的百姓就爱护他们的上级,愿为长官牺牲了。”)
这样的批评意见,邹穆公不肯接受。孟子在邹出仕三年,他的才能和抱负不能施展,这时齐国的稷下学宫相当兴盛,齐威王招致天下的文学游说之士,大约公元前330年或稍前,孟子离邹来到齐国。
孟子到齐国以后的一段较长时间,没有官职。下面有两件事的记载,其中之一是他不去谒见齐威王。
万章日: “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日:“在国日市井之臣,在野日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万章日:“庶务。再说,君要召见,为什么?”万章说:“为的是他见闻广博,为的是他贤良。”孟子说:“为的他见闻广博,天子不能召唤老师,何况诸侯呢?我没听说想见贤人而召唤来的。……”)
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孟子到齐国,并不受特别重视。有一个阶段没有职位,他也不去谒见齐王,而保持自尊。另有一事,齐君派人向孟子馈赠黄金一百镒,他拒绝接受,理由是“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货取乎?”(《公孙丑下》)这里说的“黄金”就是黄铜,当时是稀有的金属,可以在商品交换中流通,每镒二十两。“货”指买卖商品,这句意为自己不可被收买。这仍然表现他的自尊自强和廉正不阿。这个时期,他还受到一些人的挖苦,他都淡然处之。
上面提到的万章,是齐国的知名人士,年纪与孟子相仿,他佩服孟子的学识和品德,经常向孟子请教各种问题,二人交游甚为相得。当时齐国上层非议万章“不孝”,指责他不及时为父发丧,且有不合礼制之处。孟子不顾被众人误解,力排众议,认为万章草草发丧是另有大事筹划。果然,不久万章奉命领兵抗御来侵犯的秦军,并获得大胜。
孟子在稷下学宫讲学,名声大增,齐君予以客卿之礼。约公元前327年,孟子母丧,他回邹归丧。殡母用大夫之礼,说明他在齐国后期已有客卿的地位,待遇等同大夫。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日:“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日:“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日:“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何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
(《万章下》第七章)
(万章问:“请问不去谒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孟子回答:“住在都城的叫市井之臣,住在乡野的叫草莽之臣,都是平民。平民不经过一定的礼节任用为臣,不能谒见诸侯,这是礼制。”万章说:“是平民,召唤去服役,就要去服役;君要见他,召唤了,却不去见,为什么呢?”孟子说:“去服役,是义务;去谒见,不是义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