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法瑞芭·艾克朗太太一大清早就把两个大女儿和她的侄女叫到了身边,表情严肃地告诉她们:“你们今天不能去上学了。”孩子们还没来得及做上学的准备。三岁的小女儿纳西玛,仍在睡梦中:两个儿子和他们15岁的堂兄艾伯拉罕,还有他的小妹妹也都睡得正香。这两兄妹从60公里外的乡村来到首都投奔他们的亲人。
“您真的在说我们不能上学了吗?”十岁的侄女哈迪莎抱着一种侥幸的希望。因为这天上午刚好有一场数学测验,昨晚她却没复习,尽管哥哥艾伯拉罕一再提醒过她。
“是的,”艾克朗太太说,“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是放假吗?”西尔西娜问,她一星期前才满13岁。“不,”艾克朗太太黯然回答,“不是放假。”
“那是为什么?”罗娜止住了呵欠,猛然清醒过来。她感觉到了母亲心中的不安。“明天我们能上学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学校呢?”西尔西娜挤在姐姐和堂妹申司。三人一起做着手势,“什么时候呢?”
“也许永远不能了。”
几个女孩包括小纳西玛住在一间卧室里,天亮前她们听到有人到家门口,找男主人神秘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接着就是父母的一阵低语。几分钟之后,父亲悄悄关上了门,也离开了家。就在那时,女孩们听见母亲的哭泣声,可当她们走出卧室时母亲已擦干了眼泪。然后,她们便听到了一些坏消息。
“我们怎么能够‘永远’不去上学呢?”罗娜问,“我认为学习是我们的职责。”
“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母亲悲伤地说。
西尔西娜和哈迪莎彼此对视着,默默无语。
“这没关系,”罗娜说,“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早晨有人从新政府过来,他说女孩们不能再上学了。”
“为什么?”
“罗娜,不要问没有答案的问题。”母亲说。
“但是……”
“罗娜,住嘴!”母亲伸出手示意沉默,“也许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会知道更多的情况。不过现在,请帮我为你们的兄弟们准备早餐。”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做早餐?”罗娜像往常一样发起牢骚。
“这是我们做的事。”艾克朗太太说得很坚决。
“难道他们就只知道吃吗,像山羊一样?”罗娜小声嘟哝着,只有她妹妹和表妹能听到。
“大概他们只知道那些。”西尔西娜同样地小声回应着,“别忘了,他们只不过是男孩。”
三个姑娘咯咯地笑了,一直笑到艾克朗太太命令她们开始烧茶、打鸡蛋。
艾克朗一家住在一个由砖石料砌成的有五个房间的屋子里,紧靠首都的**。其中三间房是卧室,兼作起居室;另一个面积稍大的是客厅;连着厨房的��间*大,便是临街的铺房。父亲纳舍尔·艾克朗就用这间开了个小商店,卖大米、香料、肉和其他杂货。遇到丰收的季节,纳舍尔的堂兄,也就是艾伯拉罕的父亲约瑟夫,还会从自家的小农场里带来新鲜的苹果、李子、樱桃、胡萝卜、菠菜和黄瓜等。这商店和整套房子一直是代代相传,已经传了三代。约瑟夫·艾克朗说他们家族的农场是从祖父的祖父的祖父起就有了。
而作为**代的堂兄弟,约瑟夫和纳舍尔与亲兄弟没什么两样。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曾想一起创办一个合唱团。约瑟夫的母亲萨米拉说,惟一的问题是他们两个谁也不会唱歌。她告诉这两个男人的女儿们,当他们父亲唱歌的时候,“狗会乱叫,鸡会停止下蛋,树上的水果也会绝望地掉下来”。
女孩们把这当作笑话,大笑起来。直到这两个男人走进花园,真的唱起一些老歌时,她们才明白,祖母可不是开玩笑。
纳舍尔·艾克朗是自家四兄弟与两姐妹中*小的男孩。他的三个哥哥都死于早年的战火中。约瑟夫·艾克朗则是他家四姐妹中惟一的男孩,战争虽然使他失去了一条腿,但毕竟幸存下来。
“太不公平了,”罗娜看着小炉子上的煎锅,此时已经翻起蛋白,“我们为什么不能上学?”
“是谁不能上学呀?”17岁的伊莫朗揉着眼睛慢腾腾地走进客厅,跟在后面的是14岁的马福斯和堂兄艾伯拉罕。
“莫非今天都不用上学了?”像哈迪莎一样,马福斯流露着求之不得的微笑,他更是把复习功课忘得~干二净,“这简直是个奇迹!”
艾克朗太太拍了一下马福斯的背,虽然不疼,但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您为什么打我?”马福斯揉着眼睛。
“不要用这种方式谈论奇迹。这是不对的,是侮辱。这样的事不能叫奇迹。”
“如果不学习了就能这么叫,”马福斯轻声反驳,希望只有艾伯拉罕能听到。
“你说什么?”艾克朗太太走过来,马福斯迅速退至紧靠后窗的座垫上坐下了。
“没什么,妈妈。”他甜甜地笑着,“我的早餐在哪儿?”
西尔西娜和哈迪莎在起居室的地毯上铺了一张塑料布,把盘子放在每人固定的位置上。
伊莫朗和艾伯拉罕也随着马福斯坐在他们的坐垫上。
西尔西娜给每人倒了一杯茶,哈迪莎把切好的面包和黄油放在塑料布上。
“爸爸在哪儿?”伊莫朗问,“他的店开门了吗?”
“你爸爸很快就回来。”母亲注视着罗娜在愤然地翻动着鸡蛋。
“罗娜,小心点,会烫到你的。”
“没准还会更糟呢,”马福斯开玩笑地说,“你很可能会把蛋煎糊的。”
“太不公平了,”罗娜重复道,“我不在乎什么新政府,怎么会有人说我们不能上学呢?”
“嘘,安静,罗娜。这些人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请问妈妈,”伊莫朗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上学?”
“你们要去上学,”艾克朗太太擦净煎蛋时溅到地面上的油渍,“只有女孩子不能去了。”
“罗娜说得对。”马福斯说,“那是不公平的。”
“但是为什么女孩子不能上学?”艾伯拉罕问,“我爸爸说过哈迪莎需要上学。”
艾伯拉罕和哈迪莎的父母把他们送到首都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就是想让他们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俩本不乐意离开家乡,但父母没给他们选择的权力。听了他们的辩解,父亲说:“你们必须去!”
儿女们没能再说什么,约瑟夫·艾克朗坚定地把手放在桌子上,表示讨论就此结束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恰恰不能上学,”婶婶回答艾伯拉罕,“这是我目前所知道的一切。”她转向大女儿,“罗娜,把鸡蛋分给你的兄弟们。”
罗娜生气地把煎蛋扔到盘子里,端了进来。
“也许那样更好,”马福斯斜靠着墙等着他的那份鸡蛋,“别忘了,你们只是女孩子。”
罗娜走到马福斯跟前,停下来,把盘子举到弟弟面前,轻轻一斜,一个鸡蛋就从盘子里滑到了他的大腿上,罗娜开心地笑了。
“哎哟,”马福斯从坐垫上跳起来,鸡蛋又掉在塑料布与坐垫间的地板上。“好疼呀。”他跑出房间独自寻找安慰去了。
罗娜等着母亲的责备和打屁股,然而艾克朗太太急忙赶过来时只是使劲地叫了声:“罗娜,”她的责怪也只是一句话,“不要浪费食物。”
当艾克朗太太离开时,房间里传出了隐约的笑声。
罗娜把地板上的鸡蛋拾起来放进了马福斯的盘子里。
“噢,我亲爱的弟弟,”她甜甜地叫喊,“你的早餐准备好了。”罗娜注意到鸡蛋的一边已沾上了灰尘,就用手指轻轻弹着,“快吃吧,马上就要凉了。”
除马福斯外,每个人都在笑,但很快都停了下来,艾克朗先生走进了房间。他面容冰冷,神情严肃,“小伙子们,你们赶快去上学。”他下了命令。
伊莫朗和艾伯拉罕没等他说完就站起了身。马福斯穿着被鸡蛋弄脏的裤子也从卧室里走出来,“爸爸,您知道罗娜对我做了什么吗?我想您应该揍她。”
“去吧,”父亲催促道,“我必须和姐姐们谈一谈。”
“您会狠狠地揍她吗?”
父亲长吁了一口气,瞪着小儿子,马福斯立马跑出了家门。
“以后我一定要报仇。”马福斯边说边跟着伊莫朗、艾伯拉罕走上了街头。他踢起一块石子,又随手折断一根树枝。“我发誓要……”
“得了吧!,伊莫朗开始对弟弟进攻,“你这叫物有所值。”
“我得到了什么?早饭没吃。就上学了。”
“你吃过了。”
“我吃过?”
“你的确吃过了。”伊莫朗逗他,“只是没吃进嘴里,而让裤子带着鸡蛋上学,‘蛋裤’先生。”
马福斯追赶伊莫朗一直追到马路中间。艾伯拉罕缓步走在后面,他在设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艾克朗先生叫妻子、女儿和侄女一起到客厅的坐垫落坐,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有几件事情,你们应当记住。”
第二章
“出门时必须穿上这个。”纳舍儿·艾克朗从他带回来的麻袋中拉出了三大块折叠整齐的蓝色方布,分别递给妻子和罗娜、西尔西娜各一块。
“噢,不!”罗娜闭上双眼,她、还有其他人都立即认出了这些布。
“我的呢?”哈迪莎问。
“你没必要穿,你还太小。”
哈迪莎一直怨恨自己比堂姐小。现在她却能宽慰地松了口气:“好吧!”
“还要告诉我们别的事吗?”艾克朗太太问丈夫,她在他的脸上读出了焦虑。“还有要说的,是吗?”
“你们出去的时候必须裹上长袍,而且都必须由家中的一位男士陪同。”
“如果我们不那么做呢?”罗娜开始提高了嗓门,又很快意识到不妥,就低头看着地板。
艾克朗先生并不介意女儿的高嗓门,只是简单一句,“你必须这么做!”
“但是爸爸,”罗娜轻声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究竟哪儿有明文规定我们必须穿长袍?哪儿呢?”
艾克朗先生起身,深显悲愤和无奈,“不管是否有过这种明文规定,如今他们说的话就是规定。”
“但是……”
艾克朗先生走到门口结束了谈话。“现在,我应当开店了。今天谁也别出去,出去就会有危险。”
父亲一离开,西尔西娜扯起蓝色布料的一边,把它展开。
“看,多美呀!”她摸着盖头周围的网眼和延至前襟的精制刺绣,所有女孩都见过街上的妇女们穿着长袍,但没有一个人真想穿它。
西尔西娜伸出胳膊把布料绕了几绕。“问题是,你怎样穿呢?”
“像这样。”
女孩们转身看法瑞芭。艾克朗,她从头到脚裹在蓝色长袍里,前身正好齐腰。艾克朗太太以前穿过长袍,当时她还年轻,住在几英里外的乡村,还没嫁给纳合尔。她的婚姻是由她父亲和一个在首都经商的老朋友撮合的。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脱去长袍的那**。**次完全没有包裹地走在街上时,她既感到特别自由,又生怕遭受攻击。现在,她重新穿上了长袍,感到了踏实,受到了保护,同时也感觉到了它所蕴藏的新危险。
西尔西娜很快学会了长袍的穿法,她努力透过厚厚的沙巾向外看,但视线却像被窗户遮挡了一样,纱巾*长端近4.5英寸,*宽处不到两英寸。西尔西娜向右迈一步碰到了坐垫。她又向左迈了一步,却拌倒在地毯上,差点砸碎早餐的盘子。
“我不穿这个。”她把手举过头项,“什么也看不见。”
“让我试试!”哈迪莎从堂姐那儿接过长袍模仿西尔西娜的样子。哈迪莎相对她的年龄来说显得又瘦又小,长袍在她脚下一直铺到地板上,“这样穿怎么吃冰淇淋呢?”
“吃不成了。”罗娜说着把长袍从堂妹身上拉下来,“你这个样子什么都干不成。”
艾克朗太太掀起长袍前端露出了面容,“你们会习惯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罗娜把西尔西娜的袍子放到她的旁边。
“你会习惯的,你也必须习惯。”
罗娜在坐垫上坐下来,“那么我们能做什么?只能坐着,什么事也别做?”
“你有你的课本,”艾克朗太太脱下长袍,“你可能去不了课堂,但你仍然可以学习,只是对外别声张。”
“明年我还要上大学呢,”罗娜说着哭起来,“爸爸说我准能上大学。可现在怎么办?”
艾克朗太太赶紧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宝贝,我不知道,我了解得不够,真的是这样,现在别哭了。我们要坚强,你爸爸和你的兄弟们也需要我们坚强。”
罗娜抽泣着擦干眼泪,“我要的不是坚强,而是完成学业。我已经这么努力了。”
“有时候,我们想要的和我们所能拥有的并不一致。”
“那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西尔西娜说,“而且也知道我会得到它。”
“你想要什么,西尔西娜?”母亲问。谢天谢地,不用像告诉罗娜那样再解释一遍吧:她已经不能再做从七岁起就做的事情了,她可能不会再返回学校,更不用说上大学了。“你要什么?”
“我要,”西尔西娜非常认真地说,“我要睡觉。”她打着呵欠,“现在就回去睡觉。”
“真是一只懒猴子。”罗娜低声嘲笑。
“别把你妹妹比作动物,这不好。”艾克朗太佯装责备,“尤其这样一位高雅、根本不像猴子的女士。”她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西尔西娜开始朝卧室走去,“对大家来说是不是一个滑稽、一个美好的夜晚?”
“请稍等一分钟,西尔西娜。”母亲说,“我想你的意思是要帮着收拾好厨房后再去睡,对吗?”
西尔西娜转身停下,“您确定我是这样想的吗?”她问母亲。
“噢,是的,确定。”
她又走回到妈妈身旁,“那当然,妈妈。”她的声音比巧克力还甜,“我哪会有别的意思呢。”
四个人开始一起收拾,只花了五分钟就洗好了盘子,也打扫了厨房。罗娜一言不发,西尔西娜喋喋不休地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话题。
而哈迪莎想得很简单,“如果我上不了学,”她说,“那就意味着我得回家了?”
“我不知道,”艾克朗太太边干活边回答,“我们得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我想也许我妈妈需要我在家里为萨米拉的婚礼帮点忙。”
哈迪莎18岁的姐姐,萨米拉,一个半月后将和村里一个小伙子结婚。这桩婚姻,哈迪莎的父亲约瑟夫同那个小伙子家一拍即合,因为萨米拉和马吉德从15岁起就相爱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从小就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四岁的萨米拉对五岁的马吉德说,“将来有**你要娶我。”马吉德带着满脸泥土,回答:“会的!”
现在,这个久远的承诺马上就要实现了,全家人无不期待着这个大喜的日子。
“很可能,”艾克朗太太把扫帚放回原处,“我们都要出席你姐姐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