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
早在十年动乱的前两年,我由于受到“中间人物”事件的株连,已经法从事政党的工作而处于“靠边站”的状态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后的一篇文章是在一九六四年六月间发表的。从此以后,我就再没有回去编辑部上班,在家里过着“员外郎”的生活。“员外郎”的生活,可能是恬静闲适、自乐其乐的,也可能是百无聊赖、坐困愁城的。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所能过的生活只能是后一种。
我闲中也读点书,再没有情绪去读长篇小说了,只好以吟诵旧诗词和校点古籍自遣,偶尔在王国维的《人间词》中读到他的一首《浣溪沙》:
掩卷平生有百端,饱更忧患转冥顽。
偶听啼(夬鸟)怨春残,坐觉无何消白日。
更缘随例弄丹铅。闲愁无份况清欢。
尽管时代不同,忧患的内容也不相同。但这首充满着感伤情调的词,倒是十分贴切地描绘出了我当时的情怀和生活的。
我的住处是一个很幽静的四合院,平日上午八点钟以后,大人上班去了,孩子上学去了,独个儿坐在书斋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但是这个四合院的隔壁却有一座破旧的两层小楼房,恰巧俯瞰着我的书斋。楼上不时传出小提琴的琴音,总是那么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牵动着我的忧思愁绪。我虽然对音乐并不内行,但一些熟悉而深情的乐曲,比如说,《骊歌》(Auld Lang Syne)、《肯塔基老家》、《老黑人》、《伏尔加船夫曲》、《松花江上》、《渔光曲》……等等,都能把我引进一种感情微醺的境界,有时甚至潸然泪下。我自问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前半生,我大部分时间都过着戎马生涯,什么悲惨的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呢?什么残酷的场面我没有看到过呢?也许人到中年,就更容易伤于哀乐吧!那把小提琴拉出来的哀伤的乐曲,特别是莫扎特的那支《安魂曲》,总是像梦魇一样的折磨着我的心灵,使得我悲从中来,泪湿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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