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妈妈的婚礼会是什么感觉?恐怕有体会的人并不多。婚礼的前一晚,妈妈在**的忙碌之后睡着了,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苏韵锦的意识却清醒得让自己难受。
由于房间不得不让给了程铮,苏韵锦这两晚都跟妈妈睡在一起。她不敢翻来覆去,怕自己的烦躁不安惊动了连梦中都露出笑容的妈妈,实在无法入睡,只得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直到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握住了一些实在的东西。
小地方的夜晚,连灯光仿佛都随人睡去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苏韵锦轻轻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没有开灯,难以视物的黑暗让她错觉爸爸还坐在身边。曾经爸爸和妈妈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她*向往的,原来,什么都会改变,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一侧小房间的门有了轻微的响动,看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深夜未眠。苏韵锦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铮站在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手势,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着他走到了家里小小的阳台上。
苏韵锦看着他在黑暗中的侧脸,静静地等他发话。
程铮说:“你也睡不着吗?”
“干嘛用这个‘也’字。”她的意思是,**的亲人明天就要跟另一个人重组家庭,但那个人不是他,他没理由失眠。
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轻轻说道:“韵锦,我睡在你的枕头上,翻身的时候还找到了你的几根头发,我就想,这是你睡过的地方,即使你不在,上面还有你的气息,这真好。”
苏韵锦啐道,“半夜三更的,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没正经的?”
程铮靠在水泥的栏杆上,“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逗我玩,说‘阿铮呀,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可以把全部的事业交给你了’,我就问‘妈妈把全部都给了我,自己要什么呢?’妈妈就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都老了,什么也不想要了’,我继续问‘老了之后会怎么样?’妈妈说‘会离开’,于是我当场大哭,我不要长大,不要他们变老,不要离开。妈妈很无奈,但她还是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后每个人都会走’。长大后,我想,我妈是对的,陪你到*后的那个人永远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经陪伴过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迹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安慰我吗?”
程铮笑了,“我只是看不惯你像被遗弃的小狗的模样。”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爸爸不在后,妈妈就是她**的亲人。是,不管妈妈是不是嫁给了别人,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但她再也不是只属于苏韵锦,不再只属于她们共有的那个家。
“苏韵锦,别那么武断,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我也许没有像你吃过那么多苦,但是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或贫或富,在对爱和被爱的期待上是没有区别的,你也别拿这个理由来说我们不合适,对我公平点。”
这似乎是苏韵锦记忆中跟程铮**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也许是因为疲惫了,很多平时她不愿意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什么是公平,程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你?过去种种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来潮地到学校,甚至到家里来找我,三番五次打扰我想要过的生活,你从没有问我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接受,就这样把你的感情强加给我,这就是你的公平?”
从来没有人跟程铮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好的家境,好的外表,好的成绩,这些东西太轻而易举地属于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种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当拥有。
“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你这样的男孩子爱过我,到老回想起来或许都觉得幸运,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爱是对等的,你却连对我*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你先别急,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对我好,你不是有意居高临下,只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地面原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踮着脚尖才能够得着你,我不想让自己那么累,所以居安说得对,我不敢爱你。那天你问,如果你愿意改了你的脾气,我们会不会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你很好,只是跟我不合适。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适的那个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会幸福。”
“谬论!”程铮讥讽地笑,却发现每一寸面孔都变得僵硬,“什么不敢爱我,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你怕付出,所以不敢去试,你就是自私鬼!”
苏韵锦平静地点头,“对了,我是自私,所以我不会去试,你明白就好。”
妈妈的婚礼在简单而喜气的氛围中进行,当天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都来得不少,一团热闹和气中,没有人察觉一对年轻男女间莫名的疏离,以苏韵锦男朋友身份出现的程铮自然博得了赴宴亲友的一致夸赞,尤其是苏韵锦的外婆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拉着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铮不愿意跟苏韵锦多打照面,就乐得承欢膝下,谁知老人家硬是让人把苏韵锦寻了来,双手各抓住他们两人,连声地说:“阿锦呀,这小伙子好呀。”
苏韵锦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内障几年了,连人的五官都辨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于是她半蹲在老人身边,半真半假地问道:“阿太呀,你说他好在哪里?”
老人喜滋滋地说:“他不是叫陈真吗?陈真是好人呐,帮着霍元甲打日本人……”苏韵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程铮则半张着嘴,完全失去语言。笑归笑,外婆太郑重地抓过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说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如果你们结了婚,外婆太还活着,一定要亲自来告诉我。”程铮看着苏韵锦不语,苏韵锦则用另一只手轻拍老人的手背,哄着承诺道:“阿太,你放心,一定会的。”看着老人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花,苏韵锦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阿太,也许永远不会有这**。”
妈妈婚礼结束的第二天,程铮返回了省城的家,不久,苏韵锦也回了学校。妈妈自然搬到了男方家,苏韵锦也跟过去住了几天,他家的环境跟她们那个旧房子相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叔叔对苏韵锦也很关照,那关照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苏韵锦深感自己客人的身份,既然是客,就不应该久留。
大三开始后,苏韵锦做家教辅导的那个小女孩上了初中,她也就结束了使命。由于妈妈和叔叔都不同意她再申请助学贷款,执意要付她学费和生活费,苏韵锦先前的拒绝惹来了妈妈的眼泪,她哭着说:“韵锦,就当是让妈妈心里好受一些。”苏韵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她知道这种时候接受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生活的压力不再那么大了之后,她的时间相对多了起来,在系办的工作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继续做了下去,只是她在不经意抬头间,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清澈笑容的人。沈居安毕业后,听说还是顺利进入了永凯,曾经让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个人,毕竟是慢慢失去了联络。
至于程铮,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见过他,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也是通过莫郁华那里得知,无非是些他在某某设计比赛中获奖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远离她之后,他还是那个拥有一切的程铮,也许他也会慢慢淡忘,那个他曾经爱过,却又带给他失望的女孩。
大四那年的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席卷全国,几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成为了重灾区,苏韵锦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不断攀升的患病人数和死亡的阴影使得人心惶惶,人力在自然灾害和疾病面前显得脆弱无比。
苏韵锦她们学校也不是**岛,自从一个大二的女生到另一个城市探望男友返校一直高烧不退,被送往医院确认是感染了非典后,全校陷入恐慌之中,随着有几个学生因为具有发热症状,被陆续隔离,这种不安到达了**。学校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严格限制在校生外出,每日派专人查房,在宿舍里喷洒消毒水,检查体温,但似乎仍然未能遏制住大家惊恐的情绪,校内传言此起彼伏。就连苏韵锦的舍友小雯都因为与那名被确诊患病的女生有过近距离接触而被送进了学校医务室隔离观察,六个人的宿舍只剩下五人,除苏韵锦外其余四人无不紧张地整天抱着电话这**与外界沟通的工具打个不停,她们各自的父母、亲戚、恋人、朋友也纷纷致电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