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书摘节选:
��莺儿发疯似的迷恋上了编织,那是一件藏蓝色的男式毛背心,花纹复杂得如同少数民族女子头上的冠。她一言不发,静静端坐,一针针地缠绕、交叉、抖腕子、推进……
一针上一针下……
两针并一针……
另起一行,一针分两针……口中念念有词,她说这个花样叫做“阿尔巴尼亚”。
古往今来的女子,相恋时都一定要亲手为郎君做点什么。从前是荷包鞋垫袜子头巾,如今就成了毛背心和毛衣。面积更大了,分量更重了,也更蓬松而暖和了。
黄莺儿一言不发,桃花面红酥手,静静端坐缠绕,兰花指挑动五彩斑斓。脸上是平稳的安宁,如同十五日的月,光洁到有点痴呆的样子。她长长的睫毛下,没有任何杂质,只是单纯地思念和机械地操作。于是先是那男子的腰,然后是那男子的胸,再然后是那男子的双肩和臂膀,就渐渐地在她手中精致地成型。每一寸毛茸茸的线,不是穿过手指和钢针,而是穿过了脑子,穿过了心的瓣膜,连着肝脏和脾。这过程是不能说话的,说了,“阿尔巴尼亚”就会“变修”。绵绵心事被万千针脚簇拥着,一个男子的身影长久地抱在怀中。
可怜的柳子函只有埋头看书,抵御孤独。……
实习结束,黄莺儿和柳子函已经拥有了**权。按说应该马上提干,不巧一批地方医学院校毕业生参军到部队。医生的名额有限,黄莺儿她们面临一种尴尬,暂无编制可以安排。部队领导对自己培养出来的苗子情有独钟,决定先把她们分配到基层,等以后医院有了空额再调上来。
医生不能到医院去,就像剑不能染血,是悲怆的。医院也和万物一样,有性格和脾气。驻军医院是正襟危坐的大哥,专攻疑难杂症。野战医院是毛头小伙子,冲劲足,手艺也许不是*精,打起仗来却骁勇善战,冲在*前头,不惧流血牺牲。军分区的卫生科,有点像中老年妇女,包罗万象,细致琐碎,需要态度好,童叟无欺嘘寒问暖。
黄莺儿和柳子函分到了不同的军分区,南黄北柳,相隔数百公里,坐汽车要整整**。
分别在即,按说该心中黯淡,黄莺儿居然很兴奋。她的新单位距离宁智桐不远,这极大地稀释了她对女友的离愁别绪。
“你稍微掩饰一下兴高采烈好不好?也不必这样心急火燎地要到新单位报到。”柳子函悻悻地一语双关。
黄莺儿轻盈地打着背包,把一个有喜鹊图案的脸盆绑在军大衣外面,有点不伦不类。柳子函也有一个同样花色的脸盆,那是她和黄莺儿一块儿买的。你如果看到女孩子们有些一模一样的东西,就知道她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黄莺儿说:“其实咱们离得并不远,爬上大厢板,**就到了。”
柳子函提醒:“不要见色忘友啊。”
黄莺儿欢快地说:“宁智桐已经当副营长了。总让我代问你好。”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女孩子们的友谊往往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蜜里调油,离开以后,随着时间和距离的风化,感情就渐渐酥脆了,坍塌成美丽的碎片。她们又恢复到刚当兵之后的那段岁月,彼此相望着,都知道对方的消息,见面却很少。黄莺儿干得很出色,发明了一些土疗法,比如把青霉素注射到儿童化脓的扁桃体里,据说效果极好,孩子们的高烧**就退了。段伯慈也调到那个单位当卫生科长,佟腊风还是护士本行。
可惜政策变化,柳子函和黄莺儿这批兵的提干指标一直没下来,始终是战士身,处境微妙。
宁智桐倒是好事多多,被评为军区模范,受到总部嘉奖,升为正营长。听说军区某首长要招他为东床快婿。如果他答应了,就会成为全军区*年轻的团长,可被宁智桐婉言谢绝……没人知道他和黄莺儿的恋情。据说翻过年去,黄莺儿有可能以战士身份被保送到军医大学,继续深造(那时候工农兵学员必须是战士)。
黄莺儿的爱情像刚刚晒好的被子,松软喷香。柳子函这边就是冷褥子,坚硬平坦。柳子函既然没法收获爱情,只有去收获成功,努力工作。分手之后,柳子函到黄莺儿的营地看过她一次,爱情让黄莺儿美丽异常。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友谊似沙枣花的清香,坠地之后,在风中凋为尘埃。然而那些香氛还在,如鬼魅般潜行,在一些不可知的瞬间和未必合适的地点现身。比如,此刻。在异国他乡冷雨绵绵的小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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