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按林纾的心灵世界、情感世界、人格魅力、爱国情怀、艺术境界五个方面,选取林纾的精品文章70余篇,对之进行导读、注释。书后还附有民国以来各名家对林纾的品评。

一、"遥想故园春半后":林纾的情感世界
林纾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他多年远离家乡,客居京津、沪杭等地,*不能忘怀的是乡情、亲情、友情。"遥想故园春半后",苍霞精舍后轩老屋,让他一往情深。其实林纾"遥想"的不止是"故园"的温馨,还有亲人、朋友。这些回忆诗文,音吐凄梗,不忍卒读。犹忆及母亲、亡妻,日夜萦怀,深情缱绻,读之令人欷歔。兄妹手足离别,也使他痛彻心扉。林纾真诚待人,对师长的感恩、对朋友的诚挚,都铭记于心且身体力行。对于小人物的爱情,林纾也给予热情的歌颂。展读这些篇章,可谓字字情深,缠绵悱恻,哀感动人。林纾是一个知道大爱、真爱的人。
苍霞精舍后轩记[1]
建溪之水[2],直趋南港,始分二支。其一下洪山[3],而中洲适当水冲[4],洲上下联二桥,水穿桥抱洲而过,始汇于马江[5]。苍霞洲在江南桥右偏,江水之所经也。
洲上居民百家,咸面江而门。余家洲之北,湫溢苦水,乃谋适爽垲[6],即今所谓苍霞精舍者。屋五楹,前轩种竹数十竿,微飔略振[7],秋气满于窗户,母宜人生时之所常过也[8]。后轩则余与宜人联楹而居,其下为治庖之所。宜人病,常思珍味,得则余自治之。亡妻纳薪于灶,满则苦烈,抽之又莫适于火候,亡妻笑。母宜人谓曰:"尔夫妇呶呶何为也[9]?我食能几?何事求精?尔烹饪岂亦有古法耶?"一家相传以为笑。
宜人既逝,余始通二轩为一。每从夜归,妻疲不能起,余即灯下教女雪诵杜诗,尽七八首始寝,亡妻病革[10],屋适易主,乃命舆至轩下,藉鞯舆中[11],扶掖以去。至新居,十日卒。
孙幼谷太守、力香雨孝廉即余旧居为苍霞精舍,聚生徒课西学[12],延余讲《毛诗》、《史记》,授诸生古文,间五日一至。栏楯楼轩,一一如旧。斜阳满窗,帘幔四垂,乌雀下集,庭墀阒无人声[13]。余微步廊庑,犹谓太宜人昼寝于轩中也。轩后严密之处,双扉阖焉;残针一,已锈矣,和线犹注扉上[14],则亡妻之所遗也。呜呼!前后二年,此轩景物已再变矣。余非木石人,宁能不悲!归而作后轩记。
注释:
[1]选自《畏庐文集》。苍霞精舍后轩是林纾旧居,林纾家迁走后,旧居改建为一所新式学堂--苍霞精舍。主要传授英文、算学、古文等,仍聘请林纾来讲授《毛诗》《史记》。林纾每隔五日一至。这时,母亲早已亡故,妻子琼姿也已奄然物化。
[2]建溪:福建闽江上游支流,自北而南注入闽江。
[3]洪山:在福州城西南。
[4]中洲:在福州城南闽江中。
[5]马江:闽江之下游,福州的外港,又称马尾港。山高水深,可泊巨轮。
[6]适爽垲(kǎi):适,到某处去;爽垲,地势高而干燥的地方。
[7]飔(sī):凉风。
[8]母宜人:林纾的母亲陈宜人,名蓉,死于一八九五年。宜人是封建时代妇女因丈夫或子孙而得的一种封号。
[9]呶呶(náo):形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令人厌烦。
[10]病革(jí):革通"亟",病重。
[11]藉鞯(jiān)舆中:藉鞯,垫上垫子;舆,车。
[12]西学:指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学说。
[13]阒(qù):寂静。
[14]残针一,已锈矣,和线犹注扉上:一枚针已经生锈了,但仍然还留在门扉上。(妻虽不在,但亡妻含辛茹苦操持家务的一生顿时浮现在眼前。)
解读:
这篇散文通过记轩以表现伤往怀旧之情。林纾早年家境贫寒,幼时父亲出外谋生,一度流落台湾,家中只靠母亲和姐姐以针黹度日。他家原住在福州城南横山山麓的三楹老屋。凄苦的童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小窗夜分,灯火青荧,他挟书卷就着母与姊刺绣纺纱灯下苦读,机声和着咿唔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窗外,古树浓黑,鸱鹗悲啼。这幅情景,直到他的晚年犹历历在目。他三十一岁时中举人,此后他们移家苍霞洲上,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为恬静愉悦的岁月。
这是一篇感情深挚的作品,**段先交待环境,点明题旨,这里就是他日夜萦怀的苍霞故居;第二段忆往昔,追叙苍霞旧事,母亲和妻子的音容笑貌,宛若平生;第三段伤零落,着重写妻子,也以女儿雪相衬托,淡描了一幅秋檠夜课图;第四段寻旧梦,故地重游,景物依然,恍如昨日,此段为文章之主。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论及林纾此类文章,说它们"每于闲漫细琐之处,追叙及母,音吐凄梗,令人不忍卒读。盖文章通于性情,不尽关功力也"。林纾作此记时,老母已死,妻亦亡故,老屋也易主两年了,怀想当日,不禁悲从中来。文章记叙故居,回忆往事,通过家庭生活琐事的描写,抒发怀念母亲、妻子的深情,可与归有光《项脊轩志》相媲美。

林纾(字琴南)是中国近代**文学家、翻译家,也是一位有思想的文化巨人。林纾的文学创作,或关心祖国前途、忧虑民族命运,或抨击黑暗政治、抉摘社会弊病,或思念亲友情谊,或同情人们疾苦,或讨论古代文论画论,或模山范水以抒情,都表现出积极的意义。林纾翻译的西方小说作品,其数量之多,影响之大,更是****。了解林纾,也是了解近代中国文化史和近代福建文化史的一个重要环节。本书编写的目的在于将林纾的品格与人格情操等全面集中地展示于世人面前,让现在的人们深入了解林纾其人,了解林纾的真正面目,了解一代文化巨人的文化建树与杰出贡献,并纠正以往对林纾的不实和偏颇之看法。

吴仁华,福建工程学院党委书记。
郭丹,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朱晓慧,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