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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房客致杰克·哈尔福特先生的一封信亲爱的哈尔福特:
上回我们相聚的时候,承你告知与我相识之前,在你早年生活中发生的几桩极离奇的事,你谈得又详尽又有趣;接着,你要求我也把我的秘事说给你听。由于我当时没有心绪讲故事,便推说没什么好谈的以及诸如此类推诿的话,婉言拒绝了,而你则认为这些理由完全不能接受;因为尽管你随即换了个话题,却显出深受伤害但却毫无怨言的神情,脸上罩上一层阴影,使它直到我们会见结束时还是阴沉沉的,而且据我所知,迄今仍然如此;因为在那以后,从你来信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某种矜持而又带有几分悲凉的拘谨和含蓄,要是我的良心认为我该受到这种责备的话,那末你的这种态度是会使我十分感动的。
老兄,难道你不觉得害臊吗?——你自己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我们彼此已经相识这么多年,关系这么亲密,我也已多次向你证明过自己对你多么信任、���无隐瞒;相比之下,你却相当嘴紧、沉默寡言,而我却从不介意。不过我想事实情况就是这样:你生来就不爱说话,并且自以为你已经干了一些很了不起的事,又在那次难忘的场合**地表现出自己的友好而信任的态度——无疑你已发誓以后决不会再这样干了——因此,你认为我对这种非同寻常的赏脸所能作出的*起码的回报,应该是毫不犹豫地学习你的榜样的。
说起来,我提起笔来并非要责备你,不是要为自己辩护,也不是要为以前的过错道歉,而是为了在可能的情况下向你弥补我的这些过错。
今天是湿淋淋的雨天,我家里的人都走亲访友去了,我独个儿待在藏书室里,翻阅了一些发霉的旧信和文件,缅怀着往事;因此我这会儿的心情十分适于讲一则旧时代的故事给你听,让你高兴高兴——于是,我把烤得暖呼呼的双脚从炉旁铁架上缩了回来,车转身子到桌子前,给我发脾气的老朋友写了上面几行之后,这就要把与自己平生——至少在我同杰克·哈尔福特相识之前——*重大的一桩事有关的某些情况概略地——不,不是概略地,而是详尽而如实地告诉你。等你通篇看毕之后,只要你办得到,再指责我忘恩负义、冷淡无情也还不迟。
我知道你喜欢冗长的故事,也同我的祖母一样,坚持获悉**详情,因此我会让你看个够;**制约我这样做的将是我自己的耐心和闲暇。
在我上文中提到的书信和文件中,有一本我的已褪色的旧日记本。我之所以提及它,为的是要向你保证我并非单单凭借我的记忆,尽管我的记忆力还是极强的;这样才能使你在倾听我叙述细节的全过程中,不至于过分勉强相信。——那末好吧,现在就马上从**章讲起——因为这将是一篇有许多章节的故事。**章
一桩新发现的事你得听我从1827年的秋天说起。
如你所知道的,我的父亲在某某郡多少称得上是个务农的乡绅;我呢,遵从他的明确期望,不大情愿地接替了他这个闲适的职业,因为我的抱负激励我去争取更高的目标,而我的自负使我相信,如果我不顾它的呼声,那就无异于把我的一千银子埋藏在地里并把灯点了放在斗底下①。我的母亲竭力使我相信我有能力干大事;可是我的父亲却认为野心必然导致灭亡,而“改变”只不过是“毁灭”这个词的替代词罢了。对于改善我自己的景况的计划也好,或者改善我同胞的景况的计划也好,他一概充耳不闻。他断然告诉我那都是一套废话,临终时还规劝我要照那万无一失的老路子走下去,要跟随他的步子而且还要跟随他的父亲走在更前面的步子走,要不偏左也不偏右②,把老老实实地走完人生道路作为我*大的抱负,并且把**的田亩至少按照交给我时的兴旺状况传给我的子孙。
“好吧!——老实勤劳的农民是社会上*有用的成员之一;如果我把我的才能用于我的农田耕作以及一般农事的改进上,我由此不仅能使我自己的直系亲属和由我供养的人受益,还能多少普遍造福人类——因此我就不会虚度此生。”
将近十月底的一个又冷又湿、阴云密布的傍晚,当我从地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时,就是用这些想法来竭力安慰自己的。不过在振作我的精神和批驳我的忘恩负义的埋怨情绪这两方面,从客厅窗户里射出的明亮的炉火红光要比所有那些明智的反省和我强迫自己所下定的好决心更有效——因为,要记得,我当时还年轻——才二十四岁——我眼下的自制能力可能还微不足道,而当年就更差得多了。
可是我得脱下沾满泥的长统靴,换上干净鞋子,脱下粗呢大氅,换上一件像样的上衣,使自己在体面的人士面前可以出得了场,这样才可以跨进这幸福的避难所。因为我的母亲虽然很仁慈,对某些方面却很讲究。分别引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5章第25节和第5章第15节耶稣讲的话。大意引自《旧约·申命记》第2章第27节。
我上楼去自己的房间时,在楼梯上遇见一个伶俐美丽、年方十九的少女。她身材矮胖健美,长着圆圆的脸蛋,红润发亮的双颊,有一束束光亮的鬈发和一双欢乐的褐色小眼睛。我无须告诉你她就是我的妹妹罗丝。我知道她至今仍是个标致的妇人,而且她的姿色——在你的眼中——无疑并不比当年你在那幸福的日子初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有所逊色。那时我根本想不到几年以后她会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当时我还不认识那个人,但是他已经注定将在以后成为我的亲密朋友,甚至比我们兄妹还要亲密。我对他比对那个没礼貌的十七岁小伙子这是本书讲述者吉尔伯特·马卡姆的弟弟弗格斯。也更亲密,这小伙子在我下楼时,在过道里扭住了我的领口,差点儿使我失去平衡。接着为了处罚他的无礼行为,我在他脑袋上砰地重重揍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受到重伤,因为他的脑壳不仅厚得异乎寻常,还由一层茂密而乱蓬蓬的略带红色的鬈发保护着。我的母亲把这种颜色称作赭色。
我和弟弟一走进客厅,就见到那位可敬的太太照常坐在壁炉旁她的扶手椅上编结毛线衣;当她无事可干时,总是干这活儿的。她早把壁炉打扫干净,生起了一炉烧得很旺的火来欢迎我们;仆人刚把茶盘端进来;罗丝正从黑栎木餐具柜里放碗盏的搁板上拿出糖缸和茶叶罐,在客厅里令人愉快的半明不暗的光线中,那餐具柜像擦亮了的乌木家具那样闪闪发亮。
“好啦!他们俩都来啦!”我的母亲没有放慢她那灵巧的手指和闪闪发亮的毛线针的动作,转过头来嚷道。“好,把门关上,到炉边来,等罗丝把茶沏好。我想你们一定饿坏了——来,告诉我,你们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我想知道我的孩子们干了些什么活儿。”
“我一直在训练那匹小灰马——这活可不容易啊——还指挥那个把犁的小伙子清除*后一批小麦茬——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头脑来指挥自己——我还按照原来的打算,把地势低的大片草地里的积水全面而有效地排掉。”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那末,弗格斯——你干了些什么?”
“耍獾当时的孩子们喜欢把抓到的獾藏在洞穴或木桶里,让狗嗅到了味道把它拖出来。。”
接着他开口详细谈他的游戏,谈到獾和狗各自表现的小本领。我的母亲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带着点出于母爱的赞美神情,望着他那生气勃勃的面容,而我则认为这种神情与它的对象极不相称。
“弗格斯,现在已经到了你该干其他事情的时候了,”我趁他说话稍一停顿,插进这么一句话。
“我又能干什么呢?”他回答说,“母亲不让我去当水手,也不让我参军;我已经下定决心,除了使自己成为你们大家的累赘之外,别的什么事也不干。这样,你们就会不顾一切条件把我打发走而谢天谢地了。”
我们的母亲抚摩他的又硬又短的鬈发来安慰他。他哼了一声,竭力显出生气的样子,接着我们大家听从了罗丝的第三次招呼,在桌边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现在喝茶吧,”罗丝说。“我来告诉你们我干了些什么。我去拜访了威尔逊一家子。吉尔伯特,可惜极了,你没有同我一起去,因为伊丽莎·米尔沃德在他们家!”
“嘿!她又怎么啦?”
“哦,没怎么!——我不打算告诉你关于她的事——不过当她情绪好的时候,实在是个又好又逗人的小东西,我倒真想叫她一声——”
“嘘,嘘,亲爱的!你哥哥没有这种想法!”我的母亲举起一个手指,认真地低声说。
“嗯,”罗丝继续说,“我刚才正要告诉你们我在他们家听到的一条重要新闻——我听见后一直巴不得要说出来。你们知道,一个月前就听说有人要租下怀尔德菲尔府这曾经被认为即霍沃思沼地旁的庞顿府,又被认为是《呼啸山庄》中的画眉田庄的原型。但安妮·勃朗特心目中的怀尔德菲尔的实际地点可能为斯卡巴勒城(英国约克郡东部一滨海游乐城市。——译者)南的约克郡山地。这符合本书第7章中有关靠近海的情节;因为1841年,安妮本人曾以鲁宾逊家的家庭教师的身份去到斯卡巴勒,那次是她**看到海洋。——1979年企鹅丛书版编者G·D·哈格里夫斯原注——这——这事你们怎么看?实际上已经有人住进去一个多星期了!——而我们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不可能!”我的母亲大声嚷道。
“多荒谬啊!!!”弗格斯尖叫道。
“可确有其事!——而且住的是个单身女人!”
“我的天哪!那房子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啦!”
“她已经把两三间屋子整修得可以住人了;她就在那儿住下,孑然一身——另外只有一个帮佣的老婆子!”
“天哪!这下子可没趣了——我原希望她是个女巫呢,”弗格斯说,一边切开一片一英寸厚的涂着黄油的面包。
“别胡说,弗格斯!可这事真怪,是不是,妈妈?”
“真怪!我简直没法相信。”
“不过你尽可以相信,因为简·威尔逊见过她了,是陪她母亲一块儿去的。她母亲只要听说邻里来了个生人,自然就会如坐针毡,非要去探望一下,尽可能从对方口中打听个够不可。那女人叫格雷厄姆太太,戴着孝——不是穿着寡妇的丧服,而是简单的丧服——听说她还很年轻——不超过二十五六岁——可是却那么沉默!她们想尽办法要知道她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以及有关她的一切事。可是不管是威尔逊太太的无礼纠缠、紧紧追问也好,还是威尔逊小姐的巧妙花招也好,她们都没法从她口中套出一句满意的答话,连一句能稍微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或者说明一下她的身世、处境或者社会关系的漫不经心的话或者偶然出现的表情也没有。而且她对她们也不太客气,显然对她们说‘再见’要比说‘你好’更合她的心意。不过伊丽莎·米尔沃德说她父亲打算不久去拜访她,想以牧师的身份给她一些忠告,他担心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因为虽然上星期初人家都知道她已经搬到这附近来住下,星期日却没有在教堂露面;而她——这是指伊丽莎——将要求陪同她父亲前去,她满有把握能从她嘴里哄出点儿名堂来——吉尔伯特,你知道,她是什么都干得了的。我们哪**也应当去拜访,妈妈,你知道我们是该这样做的。”
“当然应当去,我亲爱的。可怜的人儿!她一定觉得怪寂寞的!”
“那末请快点儿去;记住了,要让我知道她在茶里放多少糖、戴的是什么样的便帽、用什么样的围裙,如此这般;因为我在知道这些情况之前,真不晓得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弗格斯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如果他存心要让这句话被人家视为出色的妙语而为之喝彩,那末他显然失败了,因为没有一个人笑。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到怎么困窘,因为当他嘴里塞满了黄油面包,正要把茶一口吞下时,这件事突然使他感到好笑得不得了,不得不从桌旁跳起身来,一边打噎一边喘着气,冲出屋子;一分钟过后,只听得他在花园里极其痛苦地哇哇叫。
而我呢,由于饿坏了,只顾闷着头狼吞虎咽着茶、火腿和烤面包,母亲和妹妹则继续谈下去,讨论着那位神秘女士显而易见或暧昧不清的情况,以及她的可能是这样或不大可能是这样的身世;不过我还得承认,在我弟弟的不幸遭遇之后,我有过一两次把杯子举到唇边,但不敢去尝杯里的东西,又把杯子放下,生怕自己会爆发出类似的笑声,以致有损尊严。
次日,我的母亲和罗丝赶忙去向那位女隐士致意;可是回来时并不比去之前对她的情况多了解些;不过母亲说她还是感到不虚此行,因为就算她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她却以能分一些好处给别人而自慰,而且这样更好些;原来她给了对方一些有益的劝告,希望这不是对牛弹琴,因为尽管格雷厄姆太太没有说出什么中肯的话,而且显得有点自以为是,似乎还不至于不会思考——然而母亲却无从知道这可怜的人儿过去一向是在哪儿的,因为她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无知达到了可悲的程度,而且连为之自感惭愧的感觉都没有。
“在哪些方面,妈妈?”我问道。
“在家务方面和烹调法中所有微妙的细节方面,以及每个主妇应当熟悉的诸如此类的事——不管她有没有必要把她的知识用于实际。不过我还是向她传授了一些有用的知识和几种极好的菜肴配制方子,可是她显然并不懂得它们的价值,因为她求我别为她费神,说她自己生活简朴清静,是决不会用上它们的。‘不要紧,亲爱的,’我说,‘这是每个体面的女人所应当知道的;再说,虽然你现在是单身,你不会老是这样的;你结过婚,也许——我可以几乎肯定地说——你还会结婚的。’‘这你可错了,太太,’她近乎傲慢地说,‘我肯定不会再结婚了。’但是我对她说关于这事我比她清楚。”
“我料她是个浪漫的年轻寡妇,”我说,“来这儿独个儿度过她的余生,暗自哀悼那心爱的死者——不过这不会维持很久的。”
“不会,我想不会,”罗丝说,“因为她毕竟并不显得十分郁郁不乐,而且长得秀丽极了——更确切地说,长得——挺俊——你得去看看她,吉尔伯特;尽管你没法假装能在她和伊丽莎·米尔沃德两人之间找到什么相似之处,你还是会把她称为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儿的。”
“哦,我能想象许多比伊丽莎更美的、但不比她更媚人的脸蛋儿。我承认她说不上是十全十美的,可是我又坚持认为,假如她更**,就不会这么逗人喜爱了。”
“原来你宁可要她的缺点而不要别人的**?”
“正是如此——请妈妈恕我冒昧。”
“嘿,我亲爱的吉尔伯特。你胡说些什么呀!我知道你不过嘴上说说,并没有这意思,你完全不可能有这种想法。”我的母亲说着站起身来,匆匆走出屋去,说有家务事要干,为的是逃避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的话。
接着罗丝把更多有关格雷厄姆夫人的情况告诉了我,把她的外貌、风度、衣着以及她所住的那个房间里的家具陈设全都一一说给我听,有如历历在目,即令我亲眼目击,也不见得会看得比这更清楚、更**。不��,由于我一向听话时不大留神,如果有心要把罗丝的描述重复一遍,也无法办到。
次日是星期六;到了星期天,大家都想知道那个美丽的陌生人会不会从那位教区牧师的告诫中得益而上教堂去。我承认我自己也带着几分兴趣朝属于怀尔德菲尔府的那排过去的家属专座望去,那上面褪了色的绯红色垫子和衬套已经许多年没有熨烫,也没有更新过,那些挂在墙上的可怖的纹章,上面饰有阴郁的褪了色的黑布滚边,仿佛朝下严厉地皱着眉头。
就在那儿,我见到一个修长、端庄的身影,穿着一身黑。她的脸朝向我这边,脸上似乎有些什么使我看了还想再看。她的头发墨黑,梳理成一条条有光泽的长鬈发,在当时这种发型是很少见的,但总是显得优美妥帖;她的肤色洁白而缺乏血色,我看不见她的眼睛是什么模样,因为她正垂着眼在看祈祷书,下垂的眼睑和黑色的长睫毛把眼睛遮住了,不过眼睛上面的眉毛富于表情而且轮廓十分清晰,高高的额头显得颇有才智,还有个**的鹰钩鼻,整个相貌无可指摘——只是双颊和眼圈微微凹陷,而嘴唇呢,虽然外形很美,还嫌略薄了一些,也闭得紧了点儿,而且带有一种神情,使我认为它标志着不太温柔和蔼的性情。于是我暗自说道:
“美丽的夫人啊,我宁可离你这么远来欣赏你,而不愿成为你家中的伙伴。”
就在此时,她碰巧抬起眼来,正好和我四目相对;我并不打算掉开我凝视着的眼睛,于是她又转过脸去看书,但却在一瞬间显出了一种暗中鄙视的无法形容的表情,使我恼火得无以言喻。
“她以为我是个唐突无礼的小子哩,”我自忖道。“哼!——只要我认为值得那么干,我就可以使她很快改变这想法。”
可是我又蓦地想起在做礼拜的地方存这种念头是极不适宜的,而且我的行为在目前这个场合也是完全不对头的。但我在把心思放在礼拜仪式之前,先朝教堂四下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人一直在瞧着我;——可是并没有,凡是不在专心看祈祷书的人都注视着那位陌生女士——其中有我的好母亲和妹妹、威尔逊太太和她的女儿;连伊丽莎·米尔沃德也从眼角偷偷望着这吸引众人注目的对象。接着她向我扫了一眼,微微傻笑了一下,脸上泛起了红晕——然后规规矩矩地看她的祈祷书,极力使自己的面容平静下来。
这时候我又犯罪了;这一次是我那冒失的弟弟用他的手拐儿朝我的肋旁猛地戳了一下,才使我觉察到的。目前我只能用脚去踩他的脚趾来表示对这一冒犯的不满,暂且把进一步的报复推迟到我们出了教堂以后。
好了,哈尔福特,在我结束本信之前,我要告诉你伊丽莎·米尔沃德是何许人。她是教区牧师的小女儿,是个非常迷人的小姑娘,我对她怀有颇深的眷爱——这一点她很清楚,尽管我从没直接向她表白过,而且也并不一定想这么做,因为我的母亲坚持认为在方圆二十英里之内没有一个女子配得上我,她一想到我要娶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便受不了,而伊丽莎除了她的许多其他不够格的条件之外,属于她自己的财产还不足二十英镑。伊丽莎的个子小而丰满,小小的脸蛋儿,几乎与我妹妹的脸蛋同样圆——肤色也和她近似,只是更娇嫩,但不如我妹妹那么明显地红润,鼻子有点翘起原文为法语,用仿宋体表示,下同。——五官都有点儿不**之处——但总的说来,她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媚人的。可是她那双眼睛——我决不能忘记这双出色的眼睛,因为这就是她的主要魅力所在——至少在外表上是迷人的——外形狭长,虹膜呈黑色,也可以说呈很深的褐色,表情众多,而且经常在变,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是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邪意——我几乎想说是像恶魔似的——就是显出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常常这两种神情兼而有之。她嗓音柔和,有点儿像孩子似的,脚步轻盈得像只猫——但是她的神态往往更像一只好看而顽皮的小猫,一会儿显得活泼而淘气,一会儿又胆怯拘谨,随着自己的意愿而变化着。
她的姐姐玛丽比她大几岁,高几英寸,体格也比她粗大——是个相貌平平、文静懂事的姑娘,在她母亲去世前那冗长沉闷的患病期间耐心地护理她,随后成为家中的管家兼苦工直到目前。她的父亲信任她、器重她,所有的狗、猫、孩子和穷人都爱她、亲近她,其他的人则都忽视她、怠慢她。
迈克尔·米尔沃德牧师本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笨重的老先生,四方的大脸庞上五官粗大,头戴扁平铲形帽,手握粗手杖,依然强劲有力的下肢上套着短裤,裹着绑腿——在礼仪隆重的场合则穿黑色长统丝袜。他为人原则性强、成见深、生活习惯很有规律——他对任何形式的不同意见都不能容忍,坚信他的看法一贯正确,以此作为行动准则,还认为任何持有异议的人肯定不是愚昧得可悲,就是故意视而不见。
我小时候对他总是敬而远之——但*近,甚至目前,这种感觉被克服了,因为,虽则他对品行端正的人像父亲般慈祥,却是个严格执行纪律的人,对于我们少年的一些缺点和小过失常常严加责备;这还不算,从前他每次拜访我们的父母时,我们都得站在他的跟前,朗诵教义问答,或者背诵“忙碌的小蜜蜂怎样干着”英国神学家艾萨克·瓦茨(1674—1748)所作的赞美诗《反对懒惰》的首句。或者其他赞美诗,或者——尤其糟糕的是:我们得就他上次讲道时所引用的经文和那篇讲道的要旨受到提问,这是我们怎么也记不住的。有时候这位可敬的先生还责备我的母亲过分溺爱儿子们,同时提及老以利或者大卫和押沙龙的事分别参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上》第3章第12到14节和《撒母耳记下》第13章到18章。先知以利的两个当祭司的儿子挪用圣殿的捐献并玩女人,被上帝永远降罚于他的全家。大卫王的儿子押沙龙背叛大卫,双方对垒,*后押沙龙败死。,这使她特别难过;因此,尽管她十分尊重他和他所说的一切,有一次我却听到她大声说道,“但愿他自己也有个儿子!那一来,他就不会那么向别人动辄提意见了——他就会明白要管教两个男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的养生之道是值得称赞的——早睡早起,早餐前总要散一会儿步,十分注重穿着暖和和干燥的衣服——尽管他天生一副好嗓门,声音洪亮,在布道前却非先吞下一枚生鸡蛋不可——而且尽管他决不是个饮食有度的人,通常却对自己的吃喝**挑剔,规定了一套独特的饮食方式——非常瞧不起茶以及此类蹩脚饮料,喜爱麦芽酒、熏猪肉煎蛋、火腿、熏牛肉和其他不易消化的肉类。由于这些食物对他的消化器官很相宜,他也就坚决认为它们都是有益的好食品,人人咸宜,并且自以为是地向复原期间极度娇弱的病人和患消化不良症者**。如果这些人没有从中得到他所说的好处,他就说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坚持照他的话办;如果他们埋怨说吃了这些食物反而觉得不适,他就向他们保证那只是些幻觉。
我只想再略谈一下我已提到过的另外两个人,就结束这封长信。她们就是威尔逊太太和她的女儿。前者是一个殷实的农庄主的寡妇,是个气量狭窄、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婆,她的性格不值一提。她有两个儿子——罗伯特是个乡土气十足的务农的粗汉;理查德则是个勤学寡言的小伙子,正在教区牧师辅导下学习希腊罗马古典著作,准备投考大学,希望将来参加教会工作。
他们的妹妹简是一个略具天资、较有抱负的姑娘。她出于自己的愿望受到过正规的寄宿学校的教育,因此教育程度高于其他家庭成员以前所受的。她得到了很好的锤炼,培养出相当优美的风度,说话时已不带乡音,比教区牧师的女儿们更有才艺。她还被认为是个美人,但她却**无法把我算为爱慕者之一。她年约二十六岁,身材相当高,十分苗条,头发既非栗色又非红棕色,分明是种鲜明的浅红色,肤色非常白皙,脑袋小,脖子长,下巴长得很匀称,可惜太短了些,嘴唇薄而红,眼睛是清澈的淡褐色,目光敏锐,但是完全缺乏诗意和情感。在她自己的社会**中,她有过,或者原可以有过许多人向她求婚,可是全被她轻蔑地排斥或拒绝了;因为只有绅士才能配得上她的优美情趣,而且只有富有的绅士才满足得了她的奢望。*近有一位绅士相当明显地向她献殷勤,谣传她正认真谋取他的心、姓氏和家财。那人便是年轻的乡绅劳伦斯先生,他的家庭从前在怀尔德菲尔府住过,大约于十五年前抛弃了它,搬到邻近另一教区内一幢较新式更宽敞的宅第里去了。
好啦,哈尔福特,我暂时向你告别了。这是我分期还债的头一笔款子。如果你中意这种硬币的话请示知,我有空的时候就把其余的送交你;如果你宁可继续当我的债主而不愿意把这种难看沉重的硬币塞满你的钱包,也请示知,我自会原谅你的糟糕的鉴赏力,甘愿自己来保存这些财宝。
你的永远不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