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鸢Z近进彭小满的房间熟门熟路,坐他的椅子、占他的书桌,同他胳膊抵着胳膊,钻到一盏台灯下写堆积如山的作业。 他们两个人写作业的效率天差地别:一般是彭小满抠完了语文试卷,李鸢行云流水地扫完了数理化试卷;待李鸢秋风扫落叶般糊弄完了语文试卷,彭小满早被淹死在数学的题海里,翻肚了。 李鸢的任务并非完全辅导彭小满,还有观察和陪伴。 而且李鸢睡在彭小满家没有负担。 李鸢睡到一半,会觉出身边有响动,半醒着睁开贴近褥子的一只眼,倦倦地偷看。 彭小满像鼹鼠一般轻巧,保持低分贝:先脱鞋,拿起来悄悄闻臭不臭,放心地放下;再卷校裤打水泡脚,被烫得小声骂街;再倒水吃药,咽猛了,被噎得继续喝水;再光膀子换睡衣,冷得边搓手边吸气;再钻回被窝,舒服地连翻两个滚。 李鸢偷看了一眼表,彭小满每次都是两三点才睡,在拼呢。 偶有例外,发现彭小满对着葛秀银的照片愣愣地自说自话,听到一半没了动静,李鸢仰头很猥琐地看一眼,看见他趴在桌上哭,背着人,在难过呢。 彭小满偷偷地尽力寻找平衡状态,李鸢装作不知道。 李鸢心里说:你在努力,我都知道。 彭小满家的锡锅如果拿去旧货市场怕是能被当古玩高价收了,照他的话讲——这是我奶奶的嫁妆,比我年岁长,来,听话,低头叫“大爷”。 彭小满捏着“他大爷”的两个耳朵进屋,“大爷”的肚里正盛满香味四溢的方便面,戳着两双筷子、一支勺子,汤汁在敞口里晶亮亮地乱晃,蒸出腾腾热气。 “找个垫子,哥,别溅到作业上。”彭小满冲着桌角下努嘴,“那儿有上学期的英语报,一摞。” 李鸢弓腰抽了一张平铺到桌上,放下水笔,就着小勺先喝了口汤,藤椒味儿的,非常辣。彭小满还加了两个鸡蛋,码了好多片即食肘花。 “你怎么这么臭不要脸?”彭小满鄙夷地嘬着筷子头,“你要是吃我的肘花,我跟你拼命。” 不让我吃你拿两双筷子?这话李鸢没说,他夹了一片肘花进嘴嚼,挑眉寻衅:“都没热透。” 彭小满奋袂而起,捏他的两腮:“吐出来!” 李鸢伸手去掐彭小满腰上的肉。 “咝,哎,你——”彭小满侧身躲开,将一双筷子分开,伸出去就想往李鸢的鼻孔里捣,“别躲,我给你戳成长毛象!” “少侠、少侠”喊得欢,其实是互捧臭脚,两个人都是满手阴招。 闹完了,他们头顶着头,一人一口,在台灯下捧着小满的“大爷”分吃方便面。 李鸢不饿,但就愿意凑彭小满的这个热闹。 “我应该把你这晚饭拍下来,”李鸢舔了舔嘴唇,“发给你奶奶,让她看看你就这么拿垃圾食品糊弄事。” “哎,你家终于通网了?方便面不是垃圾食品,网上早就辟谣了好吗?”彭小满哼哼,“你告诉她吧,这就是她给我买的,有一箱呢,还有干拌的。你傻眼吗?” 李鸢不信:“胡扯,这个牌子的商品打折**?” “我要是胡扯我明天扛着你去学校。”彭小满咬着筷子说“我奶奶的想法就是——反正我嘱咐你好好吃饭,你也未必会做。我不如就买你愿意弄的东西,比你饿了不吃好。” 李鸢比大拇指:“有格局。”舀了口汤喝,又侧过头,认真问,“叔叔Zui近心情好点儿了吗?” “跟他打电话听着还行,奶奶也说挺好,元宵节她就能放心回来了。但我爸爸前几天好像又毛了一顿,在学校里发了一通火,说是他学院里的一个同事跑过来给他介绍新对象。”彭小满摇头笑了笑,“我真服了,说那人脑子里有坑,都对不起坑。” “你文明一点儿,谢谢,我还没吃完饭呢。”李鸢安抚道,“没事,笨蛋年年有。那过年的时候真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苦不苦?”彭小满撇嘴卖惨。 “我也一样,陪你。”李鸢见他神情间毫无惊异之意,就笑,“你知道?” 彭小满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掐指一算咱们注定就是难兄难弟,就问你神奇不神奇?” “神奇。”李鸢说道,“神奇得我明天就坐高铁去把凯爷的嘴封上。” “切记,封的时候告诉他,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出卖他的。行走江湖贵在一个……”彭小满笑场了,肩膀颤动,“‘义’字。” 李鸢定定地看着他,现在才发觉游凯风说得对,彭小满真的很坚强,他都已经不抱怨健康与美满生活拒绝垂青自己,仍然可以朗声欢笑了,李鸢有什么资格指点? 锅里的Zui后一块肉,是个乐趣,不抢着玩浪费。李鸢先下手为强,故意去拿筷子夹,被彭小满从中路截和,挑开突进。李鸢不依不饶,从旁侧贴近预备奇袭。待接近红白相间的目标物时,彭小满精准加速,想一招制敌,却被李鸢干扰失了先机,瞪着眼看他动作精准,率先夹起肘花。 明的不行用暗的,暗的不行玩赖的,彭小满掰着李鸢的手往自己的嘴的方向塞,眼看肉要进嘴,彭小满心叫不妙,李鸢一个擒拿掰过筷子的方向。 彭小满愣了愣,李鸢已经开始嚼了。 “其实我以前就想问,”彭小满肚子胀得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写作业才舒坦, “民警有这么忙吗?” 换句话说,林叔叔总是这么加夜班吗? “忙是真的忙,尤其是年关,有很多卷宗要整理。”李鸢琢磨着完形填空,无比郁闷原文和题没印在一页上,“以前我真的以为他很忙,不沾家,为人民服务。” 以前我以为,话里有话。彭小满支起胳膊:“现在不这么以为?” “你如果处对象了,还经常回家吗?” 彭小满懂了,没说话。 李鸢飞快地在后页誊抄下一串字母,然后翻到阅读理解,继续说:“所以我有时候对他不满,是觉得他把我这个儿子当傻瓜耍。当然他现在确实忙吧,我理解。” “到年关了嘛。” “不是。” 李鸢否定了什么,彭小满在等他继续解释。 李鸢把这篇文章读完,标注出了生词,才开口说:“你上次见过的阿姨,你还记得吗?穿粉色衬衣的那个。” “嗯。”彭小满觉得还挺尴尬的。 “我爸年后要和她领证了。”李鸢在 A 选项上画了个大圈,“她怀孕应该五个多月了吧,肯定得忙。” 李鸢半天听不见彭小满那张嘴的动静。 屋里安静了好半天。 “其实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应该挺幸福的。”彭小满转过来,恶意地往李鸢的手边吹起橡皮屑,“除夕前两天应该就放假了,咱们去找个地方玩**吧。” “**?”李鸢愣了愣,随即笑道,“青弋环城一日游?**只能去周边的古镇。” “那就去古镇。” “吹风?” “嗯,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