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里要请大家阅读的故事,均取材于江户时代出版的《耳袋》一书。《耳袋》这本书,收集了旗本根岸镇卫自天明年间至文化年间,历经三十余年撰写的作品,其文章按照体裁尽可分类为杂文。可是,《耳袋》并不是一本随笔集。社会地位显赫,交际广泛且好奇心旺盛的根岸镇卫,从朋友和熟人那里听到了许多逸闻趣事与奇谈怪论,并且从街头巷尾收集到了许多闲话谣言和迷信传说。他便将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记录下来,并整理成册。其中大部分为民间传说,有些难免出于刻意编造,读后只能付之一笑。此外,书中对于世态炎凉采取了讽刺的写作手法。在这方面,根岸镇卫的选题标准,与其说是“基于事实”,不如说更像是侧重于“趣味性”。可以说,《耳袋》是一本两百年前的“世态炎凉之趣味杂文笔录”。 另一方面,《耳袋》一书同时收集了一些古怪的故事,以至于被现代人看作是一种“怪谈”。可是,作者根岸镇卫本人原本并没有打算以此来恐吓读者。而且该书与日本其他的逸闻书籍一样,采取了平淡的记述方法,多数情况下又缺乏必要的说明,因此现代的读者们在阅读时,往往只是将内容草率地看过。但是认真读起来,我们仍然随处都能够感受到场面之“恐怖”。 两百年以后的今天,怪谈收集家木原浩胜先生和中山市朗先生二人共同编撰了《新耳袋》一书。根据书名便可以得知,他们是模仿根岸镇卫的手法,从众多人的口中收集到他们的“亲身经历”,并以“怪谈”的形式记录下来编辑成册,因此明白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不用说,那是一本怪谈书籍,读起来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部作品,是将《耳袋》中的古怪故事、奇特故事以《新耳袋》的形式,按照“怪谈”的文体尝试着重新进行了编撰,以飨现代的读者。 下面,就请欣赏新编的《旧怪谈》。 蹲在路边 U先生是我(根岸)的远房亲戚,他是一位严谨正直的武士。 现在的他已经归乡隐居,以前在职的时候无论被委以什么重任,他都会毫无怨言,忠实地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论性格,他是一位老实忠厚的人。 那还是U先生四十多岁时候的事情。 **午后,开始下起了暴雨。U先生早早地关上了门窗,换上睡衣,开始铺床准备休息。 到了三更半夜,只听外面有人敲门。 U先生隔着窗户问是什么人,原来,是值班的同僚跑来召唤,说是有紧急公事。 既然是公事,自然怠慢不得。于是,老实忠厚的U先生赶紧起身穿好了衣裳,带着一名侍从出了家门。 外面瓢泼大雨下个不停,雨点夹杂着狂风打在门窗上。U先生用力推开了门。如果不是紧急公务,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出门的。平常,这个时间还会有人走动。但毕竟是夜路,附近见不到一个人影。别说是巡夜打更的人,就连一只小狗崽都看不见。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冰冷刺骨。北风吹来,稍有不慎提灯的火苗就会被吹灭。 如果途中灯火灭了,就有可能耽误大事。想要借个火,却是无路可寻。即使灯笼亮着,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路。若是四周漆黑一片,如何能够赶去执行公务? 有句谚语说得好,欲速则不达。这个时候更需要格外小心。 U先生用涂了桐油的油纸布遮住提灯,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两人走到番町马场附近时,只见前方蹲着一个人。 前方路边上,有一个女人蹲在那里。噢,推测是女人,或许也并非是女人。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雨越下越大,倾泻如注。又不能打着灯笼上前看个究竟。 “或许是我看花了眼?”U先生自言自语道。 总该不是自己的幻觉吧,U先生思索着。 不错,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U先生心里暗自迟疑,却仍是马不停蹄地从那东西旁边走了过去。他脑子里想象着,一定是个女人穿着雨衣蹲在那里。可是,等到走过去之后,U先生又开始犹豫起来。 还是不对,U先生心里琢磨着。 说它穿着雨衣,是因为那东西既没有撑着雨伞又没有戴着斗笠。说它看上去像个女人,是因为没有在它头顶上看到丁髷。这既不是武士的模样,也不是村民的打扮,而且它头顶上没有落发。正是因为如此,U先生才在心里推测那是个女人。可这大雨天的又是深更半夜,不用说,一个女人不可能蹲在大路边上。如此看来…… U先生头也不回,快步向前走去。 同行的侍从却回过头张望着。U先生之所以认为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正是因为还有一位目击者。 “我说……”同行的侍从张口说道。 “那——是个什么东西?待我回去仔细看一看,如何?” “不必去看!”U先生回答道。 不,无论那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大雨中被困在了道边上,我想都应当伸出援手救他一把。即使是手艺人啊商人啊,纵然身份低贱,但大家都一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不对!还是不对!那并不是什么身份的问题。刚才的确像是有个东西蹲在那里,可那又不像是人,总之让人感觉很奇怪。 眼下首要任务是尽快赶到公务现场——U先生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看到两个当差的男人正提着灯笼从对面走来。 那两个男人高举起提灯,不住地打量着U先生。其中一个人张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按U先生的话说,当时自己的表情非常可怕。 “这回咱们人多势众,我看还是回去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吧。”侍从开口说道。于是,U先生转过了身。 可是,转过身后却发现那个身影不见了。这么一条狭窄笔直的道路,不可能有谁绕过U先生他们跑到了前面。道路两旁没有一户人家,根本无处藏身。即使向相反方向逃走,只要不是拼命奔跑,也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U先生等人走过去再次确认,却仍不见那东西的踪影,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黑暗之中只有硕大的雨点不停地从天而降。 U先生感到十分奇怪,却又不能在此久留,只好向那两位当差的男子道了谢,说让他们费心了,便急忙向公务现场走去。同行的侍从心中疑惑不解,不住地摇晃着脑袋。 到达公务现场门前时,U先生开始感觉浑身发冷,头脑迷糊,之后便不省人事。 “当时冻得我直打哆嗦。”U先生笑着说道。 “过来迎接我们的同僚赶忙把我扶到了屋里。结果,我第二天浑身颤抖,发高烧患了重病,从那以后二十天时间里一直卧床不起。据说是得了疟疾。”U先生说,“大概是因为入秋后深更半夜在外面跑,被大雨激出病了。” 和U先生在一起的侍从,也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天。 “同行的侍从至今还说—那是因为大雨里瘴疠瘀滞凝结成了气团,可谁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如此说来,也许是传播传染病的瘟神在大雨里蹲在了路边。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 “可是……”U先生接着说道,“那天把我扶到屋里的那位同僚却在事后逢人便说,‘那天晚上见到他们时,我着实吃了一惊。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闹鬼了。只见门外大雨中有两个人蹲在地上。’” “是呀!我们也蹲在了地上。”U先生说着,不禁再一次笑出了声。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