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回忆:
【01】
那些黑色的潮水,断处的山崖,却忘记了生命轮里,一季一季悄悄开放,又悄悄枯萎,没有来路的葵花。
【02】
像暴光过度的照片,白色的相片纸上,拉出灰白色的记忆。如同灰色的鸽子飞向阳光的那一刹那,把它定格在相机里,除了被渲染成灰白色的阳光什么也没有。
从高雄开往台北的火车上,空荡荡的一节车厢里,坐着泱泱一人。今天是星期一,学生们都在上课,忙碌的人在为生活奔波。
她把挎包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头轻轻的靠在窗户上,安静的聆听火车的乐律。窗外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从一个悲伤的城市离开来到陌生的城市疗伤,现在又要离开,回到那个伤心的城市。像刚逃脱了被蜘蛛捕食的苍蝇,却被松树上的松油变成了琥珀。
她想忘记一切,从新生活。火车轰轰然驶入暗黑的地下。她想着奶奶说过的一句话,在过隧道的时候,如果屏住呼吸,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会被火车深深的压在轨道上,记忆便成了轨道上的灵魂。
车长来查票,泱泱掏出车票时,感觉车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过了很久才离开。手里捏了一把汗,沁湿了裙角。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拿出MP3,在耳朵里塞进耳机,听音乐。
火车缓缓的从捷运西门站的出口升至地面。喧闹的火车站变的很安静,像核战后的星球,一片狼集的荒废,路上的行人没有笑容。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有些晕眩。拖着沉重的行李,走过大声放着流行音乐的商场,从一楼逛到8楼,再走下一楼一个人,拍大头贴。吃小吃。像一个游荡在人间的亡魂,盲目的行尸走肉。
天空被吹洗得清澈异常,大群大群黑色的云层急速地掠过,掠过这个孤独的城市,露出湛蓝的天壁。太阳像是生病了,变成灰色。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这是2006年台北,夏初。
泱泱走进路边这家CD店的时候,是下午1点。
难得夏初会有这么大的雨,在炎热喧哗中的午后睡去的鲜花和枯树的都从芳香中醒来。
空气中飘着雨水的腥味,如同走过繁花纷飞的樱花树下,花瓣在风中枯谢了,肩膀上余留下清香。
阁着厚厚的玻璃,房间很静谧。只能看见在玻璃上割划泪滴的雨水。
这是一间CD店,房间很小,却很精致,门的上面有一盆吊兰,叶色翠绿,叶形清秀,花葶奇特,幼株轻盈,活泼可爱。它的秀叶散发,形同折鹤,悬空凭垂,潇洒自如。它在风中轻轻飘荡,给人以飞动飘逸之神韵和美感。
在花盆底部放着一个风铃。先是一点轻响,像细针掉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细细脆脆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叮叮咚咚,如精灵织细急促的脚步,匆匆跑近耳边。
棚上吊着8个白色的吊灯,像倒放的百合花,这家店就叫‘百合’。
泱泱推开门,正在擦柜台年轻帅气的男生听见风铃声,习惯的说了句,
“欢迎光临,喜欢可以试听。”
抬头的时候楞住了,盯着泱泱看了很久,这个干净漂亮的女生,和以往的高中生不太一样。
背光下,她依然那么美丽,纤细,只是脸上有淡漠的黑与白,垂直的长发,白色的T恤,红黑色的格子超短裙,褐色的长靴,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肩上多了一个帆船版的帆布挎包,手里多了一个皮箱子。靴子底下还夹带着淡淡的泥土和雨水。地上的一排脚印似乎是罪证。
泱泱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个声音,把皮箱立在门口,在一排新上架的CD上随便翻看。
男生从柜台,抱着一落的CD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是不小心飘过的,淡淡的,冷冷的,花香,就像忙着躲雨,从花坛穿过一样。
男生把CD,一张,一张的摆在架子上,嘴里还哼着一首不知名字的歌。泱泱转过身子,看着那个帅气的男生,吓了一跳。
胸前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上面写着营业员,明诗佳,其实她也不小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加快,脸一下子就红了。
顺手在精选栏里拿了一张王菲的〈只爱陌生人〉。拿起耳机安静的听着,闭上眼睛,像一个美丽的天使。大概是坐了**车的原因,泱泱在安静的音乐中做了个怪梦,她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独自行走,心酸而彷徨。夜好黑啊。她依稀的看见站在朦胧雾里的少女,白色裙摆上斑斑血迹。她逐渐的向她走近,猛的抬头,竟发现那个人是自己,苍白,的面颊正被残酷的青春吸食着。
梦境倏地展开!
在一派内巨大的芦苇丛中,泱泱,小野,余念,他们三个像捉迷藏一样,在巨大的芦苇丛中,快乐地奔跑着,看不清对方的脸和表情,泱泱惊慌的喊着,“等等我,是我啊!我是泱泱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可是他们统统听不见,无论泱泱怎样气急败坏的喊。
忽然陷进了白色的校园中。阳光灿烂得很。高三联考的十考场里泱泱趴在桌上酣睡。
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她是一卷空白。
小野忽忽然扔个纸团给她,趁老师转身的时候对她作了个口型:快抄!
泱泱刚打开纸团就被老师逮个正着。老师得意的说,“我都注意你好久了,一场考试从发卷就开始睡,我就不相信你会不抄。”说罢连旁边小野的试卷一起收走了。
在政教科里,小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坚持说泱泱是无辜的。后来的结果是泱泱零分。全校通报批评。小野择被直接开除。小野走的那天泱泱刚好参加学校的体检,等泱泱跑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后来小野没有考大学,直接继承了父亲的酒吧。他们已经有整整一年都没见面了,似乎已经遗忘了对方。
门口的风铃摇拽了一下。
空无一人的CD店,正是下午下午5点。
男生把营业中的牌子改成了休息中,如果破碎能改成**就好了。
泱泱坐在地上安静的睡着了,脸**露着微笑。男生低着头,撤了撤泱泱的衣角,
“小姐……小姐……”
泱泱眨了眨睫毛,一个蓝色的眼睛露了出来,像蓝色的夜明珠。看着眼前的男生,有些莫名其妙,闭上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在一家陌生CD店里。慌忙摘下耳机放在柜台上,没有说话,起身就往门外走。
“小姐,等等……”泱泱拎起门口的皮箱,转过头看着那个叫住她的帅气男生。他从柜台里拿了一把伞,递给泱泱。
泱泱推开门,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向声,天空依然飘着细碎的雨水,站在台阶上,她撑开伞突然才发现,伞是坏的,如同一个铁架子上批着一幅蓝色的水墨画。
男生追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搔了搔头。
她把散收拢,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
像一个小女孩,对一个给自己苹果的男孩道谢,脸上是淡淡的羞涩。
【03】
绚日的黎明,仓促的午后,流星的坠落,都看不到大地的微笑,他只是个孤单、无助的孩子。
【04】
天已经黑了下来,漫天的乌云被闪电撕打的血肉模糊,雨越下越大。
泱泱独自走在街上,拖着沉重的行李,不知道去哪,雨水打在她纤细的身体上。她看了看满天飞扬的细雨,把那坏掉的伞再次撑在头顶。断开的伞架像秋天的树干,为干枯的草地遮住太阳。
一辆黑色宝马车急忙掠过过她的身边,溅起一地的水花。像擦身而过的夏天,留下了一地的悲伤。
泱泱微微皱眉,盯着刚刚被弄湿的鞋子。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那辆车子又开了回来,停在了她的脚边。车窗慢慢地摇下来,是一个瘦小妖艳女生的微笑,开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急忙下车,穿着白色的晚礼服,那个男人也走下车,将伞撑在她头上。
泱泱发现她裸着的肩膀上有一个蝴蝶的纹身,还有一些细小的英文字母,好象是Love Y 。
“你没事吧?”
泱泱抬头,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觉得特委屈。一脸的无辜,把眼泪用力地吞了下去,让它留到胃里,再消化掉,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流泪。就像受伤的野兽,躲在角落里等待疼痛的伤口愈合,她不想让任何人担心,只想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女孩白皙脸上妖艳的浓妆,让泱泱很不舒服。她不喜欢这个女人。
“没事。”泱泱的语气有些冷漠,看着那双脏了的鞋子,那是母亲给她的买的,每天她都很小心的穿,如同母亲每天都陪伴在她的身边。
“樱花,我们该走了。”后面的男人不耐烦的催促着女生,看见她被雨淋湿的手臂,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手中的雨伞也向她靠近了一些。
“知道了。”女孩冷漠的皱皱眉,脸上有些不悦。像被冻僵的花朵。
女孩看着泱泱手中的破伞,将男人手中的伞夺了过来递给泱泱。
“这把伞给你用吧。”
“樱花……”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没有表情的泱泱。恐慌的没有发出声音。
泱泱漠然的打断她的手,转身拎起地上的皮箱,沐浴着雨水,走在大街上。
“樱花,我们走吧。”后面传来男人的催促声,泱泱觉得他们更加讨厌。她嫉妒被爱的感觉。
一个人走在台北的街上。看着天空,妖艳的雨水越下越大。很突兀的想起了妈妈,记忆里充满了悲伤。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消失。
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盲目的走进了一家地下酒吧,穿过漆黑的走廊,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列车发出冰冷的钢铁撞击的声音开动了。
打开门,排山倒海的白光刺穿她的双眼,一群喝醉的少年,在舞池里疯狂的甩头。酒吧的装修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似乎自己来过这里一样。
泱泱走到吧台前,把皮箱存在柜台里,挎包放在椅子上,还有那把破旧的雨伞。要了瓶圣伊芙(Chateau Saint-Esteve),坐在椅子上,手里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红酒,用夹子夹了几块冰丢在杯子里,她清醇托熟的外表吸引了所有人燃烧的目光。那是她**次喝这种酒,轻轻的喝了一小口,觉得是那么的甘甜,还带着寒冷的气息。
抬头的时候,发现顾小野燃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修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一双蓝色的眼睛,薄薄的唇,扬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像童话里的王子。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下眼睛。
泱泱看着小野,发现他更帅了。他们在酒吧里对视,中间隔着乌烟瘴气的少年们,眼神像所有青春逝去的人那样的暗淡。
小野穿着一套耐克白色运动装。看着彼此脸上那些陌生的皱纹来惨淡地笑笑。她喝了一大口红酒,突然喉咙像着火一样的滚烫。
小野依然那么冷酷,既不惊讶,也不激动,他就那么死死地看着泱泱,好像早就料定会如此相遇一样。
“你来了,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温柔的声音,美丽的笑容,让泱泱突然一阵心酸,觉得是那么的难受,像喝了一整瓶子的醋。就在犹豫着的一刹那,记忆拉着时光的手,箭一般地奔跑起来了。
【05】
如果记忆如钢铁般坚固,我该微笑,还是哭泣,如果记忆如钢铁般被腐蚀,那这是环城还是好。
【05】
这是一个荒芜的学校,如同被火星撞击后的地球,一片狼集。学校很大,陈旧的教学楼,宿舍,操场,还有电影院,游泳池,被大片大片毛茸茸的夕阳和一米多高的芦苇丛包围着。学校像草中的一座山,安静的躺在那里已经100多年了。
午后的校园格外安静,炎热让他们便的沉默了,一张嘴,就是满口的干燥,像是要吐出火球一样。听得见老师正在制止过分吵闹地同学的声音,她讨厌讲课讲到一半的时候就会被打断。
她的声音从洪亮到淡淡的沙哑,像被划破的CD,每次播放那段幽雅的音乐时,就变得沙哑模糊,让你心里隐隐作痛。
这是一节英语课,很多同学都听不懂,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她讲课的方法学生还不能接受。就像你让一个1岁的孩子背论语一样,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少部分同学在听课,其他的都在私下说小话,看漫画书,发呆,睡觉。散乱的教室,像打败仗的残兵。
“YuNian!Did not want to speak!You understand?”
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午后,惊醒了一群趴在电线秆子上午睡的飞鸟,呼扇着翅膀,飞进云朵里,没有在空气里留下任何痕迹。
从实验室里走三三两两,生物小组的同学,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像飞箭一样扎破眼球,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羽毛,小野翼翼的夹在书里,这就是时间的标本。
几个在操场上打篮球的高年级男生停了下来,弯着腰,看看教室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剧烈的喘了口气,一下子坐在地上,抬头把矿泉水倒在干燥的喉咙里,篮球像泄气了一样趁机躲到树阴下。
老师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她的脸像被吸干水分的花朵,苍白,僵硬。
拿起讲桌上装满水的杯子,直接到在嘴里,从皮包里拿出一粒“金嗓子”含片放到嘴里,转身子继续在黑板上抄写笔记。
泱泱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是她转学的**天,她谁也不认识。如同安静去吵闹家坐客,让它是那么的厌恶。
老师正在讲课,但泱泱并沒有在听,窗外密密麻麻的楼房街景对她发出一种奇翼的召唤。让她想起了,那所她梦寐以求还不及认识的学校,还有每天放学和朋友一起路过的广场。对她來说,那才是她的家,原本她就一直住在那里面的台北。只是,爸爸妈妈离婚了,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破碎的镜子,在也无法复合。
“yangyang,You were thinking any matter,the attention attends a lecture.”
她吓了一跳,看了看老师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即将流下的泪水,她很藐视的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像棵樱花树,要在泥土里埋很多血腥的尸体才能开出灿烂又绚目的花。樱花美丽,却何其残忍。
她讨厌她的语气,和妈妈一样,永远都是那么不可一世。老师很不耐烦的把手上的书扔在讲桌上。
“Studies by oneself.”
气冲冲的走出教室,坐在大树下面的椅子上,看着操场上那个打篮球的男生。
余念,开始起哄,大声的欢呼,“Teacher ran away……Teacher ran away……”还做着鬼脸。
班长顾小野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余念面,面无表情。他们是*好的朋友,也是余念学校**的朋友,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这种顽皮的小孩做朋友,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小野,有些害怕,他也是孩子,他怕失去他**的朋友。
“YuNian,You must apologize to teacher,a bit faster.”
余念他低着头,撅着嘴。15岁的他怎么看都像个孩子,丝毫看不出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I do not want……又不是我,是泱泱了。”
“Then we do not be the friend.”
小野有些生气,转身坐回原位,翻开课本,背英语单词。泱泱有些错愕的样子,望着小野的背影微微一楞。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平静,付出巨大代价的平静。
“Ok!I apologize.”
余念很不情愿的走出教室去给老师道歉。
老师继续回到教室讲课,看了看表,离下课只有20分钟了。
小野继续埋头看书,他没有听见,泱泱很小声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谁也无法控制住那个叫余念的顽皮男孩,他老是不安分地抓著泱泱的头发,她讨厌这个从城里来的不可一世的女孩。
泱泱觉得讨厌极了,转头一巴掌朝余念挥去,比她高一头的余念,从座位上直接摔了下来,这一巴掌来的是那么的突然,他丝毫没有任何准备,他想抓住什么,却抓住了一本书。全班都呆了。老师張得大大的嘴裡,说不出话來。
泱泱卻突然狂奔起來,跑出教室。
余念捂着脸,上面有五个手印,还有被指甲抓伤的痕迹。
老师让班长小野带他去医务室。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泱泱在操场上快速的奔跑,不管小野在后面急坏了地大声叫喊,她都没有转身。
冲出校园,奔在马路上,在人流车潮中拔腿飞着,像一个发毛的小马,长长的辫子飞舞在空中。
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泱泱一个人坐在大街上哭泣,抬头的时候看见拿雨伞被淋湿的小野。从那以后她就发誓,他们是*好的朋友,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在一起。
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的记住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于是她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他,在每个星光陨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她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