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卷
普通农家
从湘乡县城南行一百三十里,在群山怀抱中,有一个史籍不名、舆图不载的小村庄,名叫白杨坪,清代属荷叶塘都。曾国藩就诞生在这里。曾家世代以农为业,称“自明以来,无以学业发名者”。其家世的详细情况,都记载在曾国藩所作的《大界墓表》、《台洲墓表》及《诰封光禄大夫曾府君墓志铭》中。
传说曾国藩出生时,他的曾祖父仍在世,梦见一条巨蟒,鳞光灿烂,自空中盘旋而下,直人曾宅,旋即闻报曾孙出世。这梦好蹊跷,或是巧合,或是附会,总之表现了曾家不甘久困,迫切光大门楣的愿望。曾国藩,原名子城,字伯涵。二十岁时,怀着满腔抱负和理想,自己改号为“涤生”,取其涤去旧日污垢,以求**新生之意。后来科名顺遂,进身翰林,更立下澄清天下、藩卫家国之志,从此更名“国藩”。这种“天之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或许在孩提时代听讲蟒蛇转世的神话时,就在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
国藩的祖父曾玉屏(星冈公),“声如洪钟,见者惮慑”,为人刚正不阿。虽为“山野之民”,但颇有眼光和气概。其性格特点:强毅、严肃、谨慎、勤奋。在家人中,对曾国藩影响*大的就是其祖父。祖父的话,总是响犹在耳:“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曾国藩也总是将祖父所教的为人准则转教子弟: “吾家祖父教人,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他后来尊为家训的所谓八字诀(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和三不信(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均出自祖父之口。
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竹亭翁),屡黜科场,应试十七次,到四十三岁才中了秀才。他侍亲至孝,积苦力学,柔而能忍,这些品性都熏陶了曾国藩。曾国藩也受到母亲的影响,他在致弟书中说:“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崛强。”
曾国藩因而逐步养成了自己的资质禀性。他一生中*大的政治行为是创办湘军,镇压太平天国革命,所作所为,就深刻地打下了家世出身的烙印。如,湘军募集,提出专用乡村朴实、诚笃而有士气的农夫,其油头滑面,有市井气,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湘军的选将,提出**要才堪治兵,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汲汲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兵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湘军训练,提出勤字为**要义,教导部下早起、勤苦、忍耐饥寒;湘军作战,他生平*自夸的是“结硬寨、打呆战”,不辞劳苦,深沟高垒扎营,并竭力倡导“我不知战��但知无走”的顽强态度。这些做法,从个人性格上说,都可以追溯到在白杨坪家中所受的影响。
晚年的曾麟书命儿子国藩写了一幅对联,悬挂在厅堂上,云:
有诗书,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本祖泽;
无官守,无言责,时事不闻不问,只将艰钜付儿曹。
曾国藩的前辈们,由农夫而士绅,一生碌碌无为,终老于白杨坪。而他们所倡明的家风,却实实在在哺育出一个能适应古老的农业社会,从而能左右中国封建政嬉戏游玩,好逸恶劳
【原文】
王考府君以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四日弃养,倏历二十三年。当初葬时,吾父以书抵京师,命国藩为文,纪述先德,揭诸墓道。国藩窃观王考府君威仪言论,实有雄伟非常之概,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其型于家,式于乡邑者;又率依乎中道,无峻绝可惊之行。独其生平雅言,有足垂训来叶者,敢敬述一二,以示后昆。
府君之言日:“吾少耽游惰,往还湘潭市肆,与裘马少年相逐,或日高酣寝。长老有讥以浮薄,将覆其家者。余闻而立起自责,货马徒行。自是终身未明而起。余年三十五,始讲求农事。居枕高嵋山下,垅峻如梯,田小如瓦。吾凿石决壤,开十数畛而通为一。然后耕夫易于从事。吾昕宵行水,听虫鸟呜声以知节候,观露上禾颠以为乐。种蔬半畦,晨而耘,吾任之;夕而粪,庸保任之。人而饲豕,出而养鱼,彼此杂职之。凡菜茹手植而手撷者,其味弥甘;凡物亲历艰苦而得者,食之弥安也。吾宗自元明居衡阳之庙山,久无祠宇。吾谋之宗族诸老,建立祠堂,岁以十月致祭。自国初迁居湘乡,至吾曾祖元吉公,基业始宏。吾又谋之宗族,别立祀典,岁以三月致祭。世人礼神徼福,求诸幽遐。吾以为神之陟降,莫亲于祖考,故独隆于生我一本之祀,而他祀姑阙焉。后世虽贫,礼不可隳;子孙虽愚;家祭不可简也。吾早岁失学,壮而引为深耻,既令子孙出就名师,又好宾接文士,候望音尘。常愿通材宿儒,接迹吾门,此心乃快。其次,老成端士敬礼不怠,其下泛应群伦。至于巫医、僧徒、**、星命之流,吾屏斥之惟恐不远。旧姻穷乏,遇之惟恐不隆。识者观一门宾客之雅正疏数,而卜家之兴败,理无爽者。乡党戚好,吉则贺,丧则吊,有疾则问,人道之常也,吾必践焉,必躬焉。财不足以及物,吾以力助焉。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厉辞诘责,势若霆摧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或具樽酒通殷勤,一笑散去。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嚣。其道一耳。津梁道途,废坏不治者,孤嫠衰疾无告者,量吾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若必待富而后谋,则天下终无可成之事。”
盖府君平昔所恒言者如此。国藩既稔闻之,吾父暨叔父又传达而告诫数数矣。
府君讳玉屏,号星冈。声如洪钟,见者惮慑;而温良博爱,物无不尽之情。其卒也,远近感唏,或涕泣不能自休。配我祖妣王太夫人,孝恭雍穆,娣姒钦其所为,自酒浆缝纫以至礼宾承祭,经纪百端,曲有仪法。虔事夫子,卑诎已甚,时逢愠怒,则竦息减食,甘受折辱以回眷睐。年逾七十,犹检校内政,丝粟不遗。其于予妇孙曾,群从外姻,童幼仆妪,皆思有惠逮之。权量多寡,物薄而意长,阅时而再施。太夫人道光二十六年九月十八日卒,春秋八十,葬于木兜冲。其后三年,而府君卒,春秋七十有六,葬于八斗冲,迁太夫人之柩拊焉。其后十年,为咸丰九年己未十二月,均改葬于大界。
府君之先,六世祖日孟学,初迁湘乡者也。曾祖日元吉,别空祀典者也。祖日辅臣,考日竞希。曾祖妣氏日刘,祖妣氏日蒋,日刘,妣氏日彭。以国藩忝窃禄位,府君初她封中宪大夫,后累赠为光禄大夫、大学士、两江总督。祖妣初封恭人,后累赠为一品夫人。圣朝推恩,追而上之,竞希公累赠光禄大夫,妣彭氏亦赠一品夫人。府君生吾父兄弟三人,仲父上台早卒,季父骥云无子,以吾弟国华为嗣。孙五人。军兴以来,惟国潢治团练于乡,四人者皆托身兵问。国华、贞干没于军,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列封疆而膺高爵,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其风采亦可想已。曾孙七人,玄孙七人,凡兹安居足食,列于显荣者,繁维祖德是赖。于是叙其大致,表于斯阡,令后嗣无忘彝训,亦使过者考求事实,知有众征,无虚美云。
【译文】
先祖父自从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去世,光阴倏忽,很快二十三年过去了。当初祖父下葬时,父亲曾写信寄往京城,命令国藩我撰文,记述先人的遗德,刻在墓碑上。国藩我私下观察先祖父的言谈举止,实在是具有特别雄伟的气概,然而却终老山林,生平未曾经历过什么重大的事情、离奇的遭遇,来抒发自己的理想抱负。并且他作为家庭与乡里的楷模、典范人物,为人处事又很普通平常,没有令人惊叹的事迹,因此没有什么可以记述的。只是他生平见解、处事正确,确实有值得供后人作为借鉴的,因此我斗胆叙述自己所了解的一些,以之传示后人。
先祖父曾经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沉缅于嬉戏游玩,好逸恶劳,经常去湘潭街上,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常常是太阳升起很高了,还没有起床。因此家族长辈都讥笑我太轻浮浅薄,恐怕今后会要把家财败掉。我听到这些指责与预言,深感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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