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孪生姐妹
像股票和房地产是一对孪生兄弟一样,石晓雨和石晓晴也是一对双胞胎。她们是孪生姐妹。
石晓雨和石晓晴的出生纯属意外。不仅母亲怀上她们俩是意外,而且一下子生出两个更是意外。而如果不是一下子生出俩,按照**计划生育政策,城市正式职工家庭一对夫妇只能生一胎,那么,不是没有石晓晴就是没有石晓雨。但到底是没有石晓晴还是没有石晓雨,她们俩争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终争论清楚。按照石晓雨的观点,她是姐姐,如果母亲当时没有生双胞胎,只生一个,那么当然只能是她,而不是妹妹石晓晴。
“如果那样,就没有你了。”石晓雨说。
但石晓晴不这么看。石晓晴认为,虽然石晓雨是“姐姐”,但她这个“姐姐”是假的,她才是真姐姐。
石晓晴这样说也不是倚小卖小,蛮不讲理。事实上,石晓晴确实比姐姐石晓雨早出生。她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几分钟之后,石晓雨才慢腾腾地出来,所以,她才应该是“姐姐”,石晓雨本来是“妹妹”,只不过按照中国的老传统和旧习惯,认为先生出来的是老小,后生出来的才是老大,理由是:越小越容易出来。因此,虽然明明是石晓晴先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却一直被当成妹妹,而后来到这个世界的石晓雨,却一直被当成姐姐。石晓晴不服,说这个传统和习惯与中国人说的“虚岁”一样,不科学,不合理,应该得到纠正,要恢复事物的本来面目。可是,石晓晴争取了二十多年,非但没有纠正过来,反而被来自美国的姐夫说服了。姐夫虽然也是华人,但不是中国人,因为他爷爷就是在美国出生的,更不用说他了。但他却说,其实中国的文化才科学,比如“虚岁”,就是把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10个月也算进来了。
“难道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不该算岁数吗?”姐夫问。
当然应该算。石晓晴**次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所以,”姐夫说,“中国很多看起来并不科学的传统和习惯其实是有科学道理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被彻底认识罢了。”
“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啊。”姐夫又说。
石晓晴更加无话可说。如果说,该怎么说?难道她说我们中国的文化赶不上美国?那不是不爱国吗?石晓晴是爱国的,而且她也确实相信中国人聪明,中国的文化确实比美国悠久。于是,从那之后,石晓晴不再坚持姐姐妹妹的事,甘愿当妹妹了。
当妹妹好,石晓晴自我安慰地想。当妹妹可以在姐姐面前耍赖皮,可以在姐夫面前撒娇,而如果当姐姐,好意思在妹妹面前耍赖皮?好意思在妹夫面前撒娇吗?所以,如今的石晓晴已经不再为姐姐妹妹的事情争论,并且进一步自我安慰地想,如果现在真让我当姐姐,让石晓雨当妹妹,我还不习惯了呢。
我们再说母亲怀上她们是意外的事。
简单地讲,是未婚先孕。
这在现在是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可在当时是大事。
石晓雨和石晓晴出生在岳麓山脚下的长沙市第三人民医院。父亲石学刚当时是冶金部长沙矿冶研究所的技术员。母亲何竹青是湖南省艺术学校**的一届的工农兵学员。之所以要说“**的一届”,是因为按照毛主席“七•二一”指示,恢复专业教育主要指的是理工科大学,所以一开始轮不到湖南省艺术学校恢复招生,等轮到他们,并且也照着理工科大学那样招收一批了,但还没有等这届工农兵学员毕业,四人帮就倒台了,**就恢复高考了,所以,母亲何竹青他们就成了“**的一届”。
父亲和母亲是在照相馆认识的。
湖南省艺术学校和冶金部长沙矿冶研究所都在长沙市河西岳麓山脚下的左家垄。两个单位之间隔着一条不宽的 街道,街道上有一个照相馆。“文革”结束之后,拨乱反正,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其中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于是,工程技术人员和各行各业的知识分子都要恢复评定技术职称。因为申报表上要贴照片,所以等到星期天,石学刚兴高采烈地去照相馆照相。大概是左家垄附近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比较多的缘故,而且这些单位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其他知识分子也都要评定技术职称,所以那天赶来照相的人也就特别多。人多就要排队。排蛮长的队。何竹青虽然没有资格评定技术职称,但即将毕业,要照毕业照,那天也在排队,并且碰巧排在石学刚的前面。排了很长时间,临到要排到的时候,河竹青前面突然轧进来一个人。一个和何竹青一样年轻一样漂亮的女人。轧得很优雅,笑嘻嘻地轧进来。石学刚有些不高兴,但想到好男不跟女斗,算了,不就是轧一个人嘛,所以并没有说话。可是,他刚刚想着算了,何竹青那里又轧进来一个人,一个又是同样年轻同样漂亮的女人,而且一样笑嘻嘻地轧进来,轧得理直气壮,一点愧色都没有。三个姑娘围成一团,判若无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仿佛是在故意气石学刚。这下,石学刚真生气了。
“不得轧队。”石学刚说,“自觉一点!”
“谁不自觉?”其中一个姑娘回敬说,“她是我同学。”
“她”指的就是何竹青。
“同学也不能轧队!”石学刚严肃地说。
“谁轧队了?!谁轧队了?!”三个姑娘一齐嚷起来,“谁看见我们轧队了?!我们还说你轧队呢!”
“我看见你们轧队了。”石学刚说,“刚才明明是她一个人在这里排队的,怎么现在一下子冒出三个?不是轧队是什么?”
“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另一个姑娘说,“她一个人在排队,我们俩上厕所去了。怎么,连我们去上厕所你也要管?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哈哈哈哈……”三个姑娘一起笑,硬是把石学刚笑跑掉了。
本来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上午没有照成,下午再去一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石学刚也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半个月后,石学刚去岳阳铅锌矿出差,回来的时候在长途汽车上,竟然又碰见了何竹青。
何竹青是在汨罗上车的。上来的时候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并且她年纪轻轻的,所以也就没有人给她让位置。于是,她就只能站着。站在石学刚的跟前。石学刚眼睛钝,一下子没有认出来,但明显感到这个姑娘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甚至是打过交道,但到底在哪里见过,打过什么交道,一时还真没想起来。于是,他把眼镜扶正了一正,盯着对方再仔细看看,怕如果是熟人不打招呼就非常失礼了。
“是你呀,”姑娘先说话了,“上次照相馆的事情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一个班的同学,她们要轧队我也不能不让。”
“啊、啊,是你呀,”石学刚终于想起来了,“没关系没关系。你也出差?”
姑娘咯咯咯咯地笑起来,说:“这位老师真会开玩笑。笑话我呢。我还没有毕业呢,哪里有资格出差。”
然后,姑娘告诉石学刚,她叫何竹青,是省艺术学校的学生。
石学刚当然相信何竹青的话,但又有点疑惑。省艺术学校就在矿冶研究所的对面,在石学刚的印象中,那里的学生都很年轻,十四五岁的样子,好象还没有发育完全,而眼前的何竹青无论是面相还是待人接物的方式怎么看也二十多岁啊。
“啊,您看上去象老师呢。”石学刚说。
“太老了是吧?”何竹青问。
“不是不是,”石学刚说,“是比较成熟。看上去比较成熟。”
“哈哈哈……”何竹青又笑了。笑完之后才说,你们知识分子真有意思,成熟不就是老嘛。
何竹青这么一说,把石学刚也逗笑了,并且有些不好意思。
“工农兵学员,”何竹青自己解释说,“社来社去的,马上要毕业了,这不,回去联系工作的。”
“联系好了吗?”石学刚关切地问。也可能并不真关切,只是习惯性地表示关切。
“没有,”何竹青说,“我本来是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现在宣传队都解散了,社来社去,哪来哪去,你说我该回到哪去?”
是啊,石学刚想,宣传队都集散了,该回哪里去呢?
石学刚突然有点同情何石晓晴来。没想到这么嘻嘻哈哈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姑娘还有这么大这么现实的人生烦恼呢。
石学刚给何竹青让座。何竹青不接受。并说自己喜欢站着,还说学舞蹈的人都喜欢站。
何竹青说她后悔了,早知如此,不如不来上学,直接去县剧团。
何竹青说如果她不来省艺校,就直接去县剧团了。
何竹青怕石学刚不信,还补充说她是公社宣传队的主角,在《小刀会》当中主演周秀英呢。《小刀会》来长沙参加汇演,她被县剧团和省艺术学校同时看中,但她选择了来省艺校学习。
“学习好。学习好。”石学刚说,“你选择来艺校学习是对的。”
“好什么好,”何竹青说,“本以为来省里学习可以谋得更好的前途,没想到现在连工作都成问题。”
石学刚无话可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是文革前*后一届大学生,考上大学的时候高高兴兴,可进大学之后,正经上学没到一年,就赶上****的无产**文化大革命,上学的几年基本上是参加各项政治运动的几年,没学到正经的专业知识,现在突然要搞四个现代化,只好边干边学,从*基本的专业基础课补起。
车到长沙,他们一起出站,一起乘轮渡去荣湾镇,再一起乘公共汽车到鱼湾寺。等他们到达左家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起吃个饭吧。”石学刚提议。
何竹青矜持了一下,答应。
不用说,晚餐是石学刚付的帐。他是男人,又是拿工资的人,总不能让社来社去的女学生付帐。
何竹青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分手的时候,从挎包中取出一瓶用水果罐头瓶装着的腊八豆,递给石学刚。石学刚不是本地人,但他吃过腊八豆,是单位同事带到食堂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品尝的,所以他知道这是好东西,好吃。
石学刚眼睛盯着罐头瓶,并没有伸手,而是问:“是你妈妈特意为你做的吧?”
何竹青点点头,表示是。
“就一瓶吧?”石学刚又问。
何竹青笑了,还是点点头,表示是的,就一瓶。
石学刚不要,并且开玩笑地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何竹青急了,一定坚持要石学刚收下,反复强调这东西她从小吃到大,不稀罕的,还说她家里多得是,只带一瓶并不是家里没有,而是她一个星期只能吃一瓶,要早知道碰上石学刚,该多带两瓶来的。
“那你下次就多带两瓶吧,”石学刚说,“下次多带两瓶的时候,再给我一瓶。”
石学刚当然是说着玩的,但何竹青认真了。一个星期之后,何竹青找到矿冶研究所,找到石学刚,给他送来满满一大瓶腊八豆。
由于当天是礼拜天,单位没人上班,石学刚也不在办公室,所以,何竹青找石学刚还费了一点事。具体地说,就是问了很多人找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找到。于是,几乎全研究所的人都知道有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拧着一大瓶腊八豆来找石技术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