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与诗人为敌
三七
先请两位"大洋古"出来给我壮壮胆儿。**位是名人,罗马人贺拉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诗。也许因为他在祖坟上撒过一泡尿,也许是他惊动了'献牲地',亵渎了神明,总之,他发了疯,像一头狗熊,如果他能够冲破拘束他的笼子的栏杆,他一定朗诵他的歪诗,把内行人和外行人统统吓跑。的确,谁要是被他捉住,他一定不放,念到你死为止"
第二位是不怎么有名的英国佬罗伯特 • 波顿:"他们变幻莫测,刚刚乐不可支,转眼就长吁短叹,没来由地抹眼泪儿,悲愁得快要精神错乱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固执于自己的奇思异想,另一些人则不论听到或见到什么,立马儿就倒了过去。看了一出戏, 他会念叨上整整一个礼拜;要是听了一场歌舞,脑袋里就只剩下风笛在响;见到打仗,他们便彻底迷上了刀剑;要是受了一点气,从此又要愤世嫉俗。"
咳,言归正传。早先,我也曾是个诗人来着,每回小学里开运动会,我都要吟道:"操场上,红旗扬,三年二班志气昂;逢年过节,喇叭里也总要广播我的《五一颂》、《青松赞》您知道,就是那种真正的诗。
转眼就到了 20 世纪 80 年代,那可是个文学青年的时代,可不巧的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的诗才涸竭了。整整三四年里,我只写出过一行诗:
"啊"
听起来有点像惨叫。于是我放弃了原先的志向,但对诗人的崇拜丝毫未减。上大学的头**,我平生**次瞧见了诗人的肉身,他就住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向我介绍他的身份。我说:"老天爷,那我可得握握您的手了。" 我握了他的手。我把这事儿写到了日记里。
那会儿校园每个角落里都埋伏着诗人,在校门外,更多的诗人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等待着机会来袭击你。**个把我"干掉"的是高年级的一个家伙,他把我堵在厕所里,在念诵他的诗篇时挥动手臂,假装是悲剧的手势,其实是为了拦住我逃走的去路。接下来是一位学高能物理的瘦子,他总在食堂等着我,在我消化他的诗句时,迅速吃掉我盘里的所有饭菜。还有一位非常非常不漂亮的女才子,把她的短诗写在牛仔裤上,弄得我害了半个月的眼病。更别提那位 ZYN 先生,现在他的名气可是非常之大了,那时他从南方跑到我的宿舍里,要求下顿不接上顿、撂着撂儿睡觉的我们每月提供"50 元菜金,30 斤粮票,一间用于创作的带双人床的工作室"。虽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我们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待他,并竭力请他去洗一个澡。他来时穿着一双很朴素的布鞋,从公共浴池回来,换成了皮鞋,使我们大开眼界。
ZYN 很不满意接待的规格,他为此写了一首诗,我还记得其中的一句:"我的心在滴血。"
有**他看起来要自杀了。我出发去找他,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愚蠢。我在校园里转了大约 100 里路,发现他时,他正在和一位女性崇拜者恳谈。我没有打扰他们,痛骂了自己一会儿,溜回楼里,找了个瘦弱的家伙,对他说:"你要是打我一拳,我就给你一块钱。" 他也是个诗人,很高兴地在我脸上打了一拳。 在我成为诗人之敌的过程中,同室的那位诗人帮了很大的忙。晚饭后我极少出去"自习",常是懒在床上,转着眼珠儿,想象着各种快乐的事情,等待九点钟来临,那是校园里小餐馆上夜宵��时候,我和我的同类通常都是在那个时候才出动。诗人发现了我的恶习,也留下来,四顾无人,谨慎地关上房门,掏出一盒"好烟"来请我抽。我发现他的布置时,一切都晚了。我陷入沮丧。如果他取出的诗稿很厚,我的沮丧就加倍深沉。
他的诗稿总是很厚的,而且为了防止我听不懂一些句子,或为了强调重要的部分,他每一段都要念上两遍,有时是三遍。
然后他说:"您觉得怎么样?" 这是我*怕听到的话。它意味着一切都无可挽救了。有一半的时候,我会假装沉思一会儿,兴高采烈地说:"不错我的意思是说,真他妈的好极了" 诗人竭力装出谦逊的样子,等到他认为装得差不多了,就说:"怎么好法儿?您得说说。" 我看了一眼表,气急败坏地说:"我他妈怎么知道。" 看到他错愕的样子,我后悔了,说道:"开个玩笑哈哈"我一边暗中痛骂自己,一边搜索枯肠,编造出*无耻的颂扬来。
然后我会在另一种悔恨中听到另一句可怕的话:"您说得不错不过,有些地方您还没有听懂" 接下来,他会把诗再念上一两遍,直到我对那些刚才"没有听懂" 的地方重新发表出他所满意的评论。
"你刚才是不是想出门来着?"他把烟收起来,"我没耽误你吧?"
"一点儿也没有,"我心情沉重,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另一半的时候,我会直截了当地说:"不好,一点也不好,什么小羊老羊,全是瞎扯淡。" 但这也救不了我。
诗人竭力藏起羞怒来,等到他认为掩饰得差不多了,就说:"怎么不好法儿?您得说说。" 我说出"怎么不好"。他说我"说得不错",但"有些地方您还没有听懂"。读诗,批评。又读诗,又批评。又读诗,我颂扬。我再次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
尽管如此,我对诗人仍然保持着一分敬意,直到我发现他们并不永远神游于八极之外,相反,他们都把自己的生活照料得好好的,不像我,过得一塌糊涂。缪斯只是偶尔干扰他们一会儿,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些
心明眼亮的人,连鞋跟儿也不许别人踩一下。*后的打击是在某一年的元宵节,一个非常冷的夜晚。我被一个诗人拖到湖边去"看月亮"。我十分谨慎地建议,也许用不着跑到那么冷的地方,反正月亮从窗口看也是那么大。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无地自容。我们来到湖边,他穿得很暖,而我没有那么厚的衣服,缩着脖子,根本抬不起头来向天上看。
" 多美啊 !"他仰着头说。
"是啊,多美啊。"我低着头说。
"你瞧那是什么?"
我往天上看去,一股窥伺已久的冷风趁机钻进我的领子。天上有个月亮,别的什么也没有。
"那里。" 诗人指着湖边的草丛。他是近视眼,而我视力很好,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诗人走过去,从草丛里捡到一个饭袋,里边有若干不锈钢的餐具,还有一沓饭票。在回去的路上,他高兴地晃着战利品,我跟在后面,嫉妒得像一只得了胃溃疡的青蛙。
与H先生论语文课本书
缪哲
H兄:
承问小女的语文课本是不是改了,我一时答不出来。她放学回家, 我除了"让谁打了"或"打了谁"之外,其他概不闻问。前天问她你 的问题,答曰"《出师表》是有的",至于阿贵的正传,则曰没有,或 高中课本里有也说不定。金大侠庸先生的文字,她说没见过,也不知 金大侠为谁某。昨晚 D 兄招饮,又拿你的问题问他。D 兄精于时事, 故回答得颇详。他说黜鲁迅而登金庸,原是北京一班浮浪子的所为, 惟彼处教育界的要津,近由与之同声气者所据,于是撤了《阿 Q 正 传》,换上《雪山飞狐》的某节。至于从课本中,剔除诸葛的《出师表》, 他说是陕西某教授下的虎狼方,教育部敢不敢照方子抓药吃,亦未可 知。我问他对这事的意见,他只说"管他妈的",然后就大谈他养的 老鼠不吃粮,专吃蛆,——依旧是你熟悉的那副一说正事就溜腔的怪习惯。
吾兄去国日久,对国内的人心已隔膜,其实这种事,是顶自然、顶 合理的。田舍翁多收几斗红高粱,犹有易妻之想,这些年国人富了,自该有个变化。盖卧薪尝胆时,人得警醒以自策。自掩其长,不讳其短,
此《阿 Q 正传》所以为昨日之用也。现在富了,列国间俨然称"强"了, 我们沾沾自喜犹不暇,岂容阿 Q 败人的兴乎?此金大侠所以为**之 用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北京的改课本,亦"圣之时者"之所为, 又曷足怪?
况且这课本的革命之"首义"于北京,就更不足怪了。记得上世 纪 80 年代初咱们上学时,我与 TRA 等骑车出游,回途是由张家口进 入北京的。行至两地的路界时,忽见所来的道路,在路界处齐刷刷断了。 路界之北京一侧的,是——用当时 A 兄的话说——"德国级"的公路, 而"却顾所来径",则是"车轮为之摧"的"羊肠阪"。一块路界,就把一个**,断作了俩社会,俩时代。90 年办亚运会时,De 携夫人来华,目见北京的场面,她连问:"中国怎么是第三世界?"她是纽约人,见识未免短,不明白这里并不就是中国。1990 年至今,又近 20 年了, 全国的变化固大,北京的则尤大,彼此的悬隔,不问可知也。物质的隔绝,自造成精神、感受的隔绝。一个生活环境近于纽约的人,即使是中国人,其在精神与感受上,也是纽约人的同胞,他的需求与愿望, 与其血缘的、或政治上的同胞,则少有共通处。所以,除非你夺他的
车子,封他的宅子,逐之于"有北"——也用不着太北,比如离北京 150 公里外的张家口就行——,他断不会明白今天我们所需的,何以仍 是未庄的阿贵,而非雪山的飞狐。
说起金大侠,我是没有恶感的,不但没有,简直还喜欢。吾 兄谅必记得,当 80 年代初时,金庸的著作还仅有港版,我与 D兄等,就一日两回出入于海淀镇上那个租书的小铺了。因租费奇昂,弟卖裤粜袄之不足,又将《水经注》杨守敬校本的初版 ( 那可是**的 ),卖给了一师弟。至于每餐三片槽子糕,三餐一瓶 "北冰洋",缩食以筹租书的费用,亦为吾兄所亲见。弟半生碌碌, 行事一无可观,惟在中文系"开读金著之风气"这一点上,除了 D 兄外,弟不作第二人想。但即使当年,弟也是以游戏的态度读之的,以为"贤于博弈"而已,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比吃喝嫖赌强"。直到今天,我得闲了也还要翻一翻金庸,但与读“福尔摩斯” “尼罗河惨案”等,态度也依然没有两样。盖凡事有体,亦有用。金大侠的书,好到了天也就是游戏文,上不了高头讲章的台面。彼游戏以写之,我游戏以待之,这才是自尊、体面的做法。待之过其所当待,以为柯南道尔可方驾莎士比亚,金庸"雁行"于鲁迅,那就忘了"必也正名"的古训了。金大侠嘴上不灭你,但私底下,吾必见其掩口胡卢,有"对傻子不可说戏话"之叹的。《堂吉诃德》里的公爵,因从未见过桑丘这样的活宝,就假封他为海岛的总督以取乐。我们似连桑丘还不如:金大侠是无心促狭的,但我们非要当桑丘,金大侠不愿捅破这局,就半推半就做了公爵。
但 这 些 个 事 情, 也 不 是 一 个" 傻 " 字 能 了 之 的。 十 几 年 来, 什么"后现代"啦,"解构主义"啦,不停聒噪于我们耳边。按这派的理论,俗与严肃的文学,部落图腾与罗丹的雕塑,街头补
胎的招牌与王羲之的书法,价值是同等的。乃至"汽油变水"之类的法术与科学的界限,有人也想抹了。登金庸而黜鲁迅,不过这理论的得逞而已。这是文明的反动,对文明信仰的破产。
除了拔鲁迅登金庸外,刀兄又告诉我《孔雀东南飞》也被拔了,取代之的,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拔"孔雀"不知什么居心,登崇海子,弟则以为不过"夹私货"而已。读大学时,弟与海子有过数面之缘,也交换过诗作,但相知总不如 X 兄为深。较之 我们其他写诗的人,海子的诗更多感性,没有学究气和智性的枯燥,这也是我当时叹为不及的。但总的看来,那时我们都是少年,都还在学诗的阶段,作品亦为习作的性质。《面朝大海》也如此,比如它的后半截,就大有"力竭"之嫌。成熟的诗是不可以如此的。今天我们谈起海子,都难免自恋的气味。盖我们这代人的青春,是与他 的一同留给那个时代的;我们有过共同的激动、共同的苦恼和类似 的理想。所以爱海子,爱其诗里的感情,就是爱我们自己。他的自杀,
也仿佛是为我们殉道,那代人的青春,则因他的自杀而"成圣"了。但课本是给下一代编的,它需要的是判断力,不是滥情的自恋。
其实这样的话,我本不想说、也不必说的。所以"不想"者,我也不想说。至于"不必",则是受了小女的教育。她问我怎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告以原委。她"嗨"了一声道:"谁在乎这个!进语文课本 的东西,香的也臭了;来了《哈里 • 波特》,我照样不想读。"所以你瞧,他们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我们有闲工夫,倒不如听 D 兄讲老鼠吃蛆的故事。
我喜欢哪些汉语?
王怜花
1.强颜欢笑。近年来我喜欢的一句话是:强颜欢笑。我认为这个成语非常准确地形容和描述了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当然,也很适合我们每天面对的那些所谓的工作和生活。对我个人而言,还意味着——"无论怎样,我都要寻欢作乐"的享乐主义精神,和这种精神匹配的一句话是: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就人只能活一次这件事而言,这是一句透 彻的话。近年来有相熟的朋友或同事偶尔问我:"在干什么呢?"我兴
之所来就会回答说:"在强颜欢笑呢。"
2.及时行乐。这是我认字以来就非常喜欢的话。一直身体力行。
3.始乱终弃。N 年前我写过一个名叫《百合的名字》的帖子,开篇**句就是:"我对爱情的理解**于一见钟情和始乱终弃。"有一回和燕君、胡少吃饭时说起这一句,他们都认为这很像一部很牛的长篇小说的开篇**句话。呵呵。元稹《莺莺传》中莺莺写给张生的信我是会背的:"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贞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兼乱丝一缕,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珍,意者君子如玉之贞,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诚,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佳。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我一直以为这是*深情的情书和信物。《莺莺传》中*令我震撼的是莺莺对张生说的这句话:"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这是始乱终弃的出处。我还记得当年初读这一句时,心潮澎湃——这个名叫莺莺的女人,该有多了不起,多么深刻地了解并 饶恕那个名叫男人的动物。
4.纸醉金迷。这个成语有一种浓郁的奢靡味道,能够把销金买醉的感觉体现得很传神,相比之下,"灯红酒绿"就很一般了。
5.夜夜笙歌。一种迅速打发人生的生活方式。形式就是内容。
6.千金散尽。对待人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和**品——**,这是*正确的态度。
7.唾面自干。个人以为,这是汉人修为的*高境界。
8.盛宴必散。林黛玉*牛的地方,就是别人才刚聚会,她却立马就想到了那句俗话——"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种能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她不得不吐血。一个人能够很冷静地面对盛宴必散,也就能很从容地经历人生无常。不错,这两句话确实常常被一起使用:人生无常、盛宴必散。
9.铁石心肠。这个主要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后,我要说,近一年来我*喜欢的一句话是: "在*后的结局到来之前,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变数。" 这是我听一个朋友转述的另一个朋友——一个老朋友——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