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
2008年5月12日,中午,阳光从高远的天空倾泻下来,一扫几天来的阴霾。我于5月8日来到九峰山半山腰的鑫海山庄,数日来,都是阴雨天。尽管是不见天日的阴雨天,我还是陶醉在自然的风光之中。这里离银厂沟风景区只有两公里,山川幽静而灵秀。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在这里写一部名为《迷雾战舰》的长篇小说。这天对我来说,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早上吃了两个小馒头后就开始写作,一直到中午。当阳光在窗外灿烂一片时,我的心受到了刺激,就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阳台上。
我住的房间在鑫海山庄C栋的四楼,是*靠近山谷的一栋楼房,离几十米深的山谷也就几米的距离。这个房间应该是鑫海山庄*好的房间,因为透过窗户的玻璃,可以看到山上的风景,站在阳台上,视角十分独特,不仅仅可以看到山谷清澈的流水穿过嶙峋的怪石顺流而下,还可以远远地望到九峰山神秘莫测的**,还有那个像是镶嵌在山壁中的古色古香的寺庙。
阳光给风景涂上了一层亮色。
也给我的心灵涂上了一层亮色。
山谷里有很多蝴蝶在飞舞,像是在召开一场盛大的舞会。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蝴蝶,这种景象让我迷醉,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拿出照相机,一口气拍下了好些照片。清新而凉爽的风拂面而来,我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
我迷恋自然的风景。
那些没有被世俗的浊气污染的风景让我灵魂安宁。
多年来,每年我都要去不同的地方,在自然的风中寻找安慰。我一直认为,很多地方你去了后就会爱上它,比如西藏,比如川西,比如新疆如果可能,我会一生流连在这些地方。
山谷里的蝴蝶越来越多,这些自然的精灵从四面八方聚拢在山谷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罕见的异象,阳光下飞舞的各种各样美丽的蝴蝶,仿佛在向我诉说着一个个神秘的故事,我可以听到它们柔弱的翅膀波动的声音,我还可以闻
到它们身上残留的野花的香息。这时,我听到了笑声,清脆的笑声。我的目光朝笑声寻找过去,在楼下的空坪里,站着一个
年轻的姑娘,她是山庄的服务员,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在我吃饭时和我说过,她原来在山外的城市里打工,因为她的男朋友在这里工作,她就跟过来了。她笑着用甜美的声音对我说:“李老师,你在看风景呀!”
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美,很纯真。此时,她在我眼中,也是风景。我笑着点点头说:“是的,是的!看风景。”
她又笑着说:“你要住好长时间哟,等你有时间,可以
到银厂沟风景区去看,那里的风景更好。”我又点了点头:“一定去,一定去!”我向往着那更美丽的风景,这是我一生的向往。我怎
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永远也看不到银厂沟风景区美丽的风光了,就在两个多小时后,美丽的风景会变成另外一种惨不忍睹的景象。
风自由地穿过山谷,穿过蝴蝶的灵魂。回到房间,我坐在手提电脑前,没有马上继续写我的小说,而是把我QQ的签名改成了:“风自由地穿过山谷。”那
种心情十分诗意和美好——自从我住进鑫海山庄,就一直持
续着这样的心情。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遇险。
灾难在悄悄临近。
瞬间
下午14时28分,这是个黑暗的邪恶的被诅咒的时刻。
那时我正在电脑上兴奋地敲下这样一行文字:“大海平静得可怕,许多灵魂在海的深处安睡”
突然,传来令人惊心动魄的隆隆巨响。巨响不是从天空中传来的,像是无数列火车从楼底的地下滚过。
顷刻,桌椅开始晃动,墙壁也剧烈地摇动,犹如有一个巨人在拨动着楼房,在和我开玩笑。
我伸手合上电脑,惊惶地站起来,大声说:“这是怎么啦?这是这么啦?”
没有人回答我,在剧烈的摇晃和隆隆巨响中,我看不清楚窗外的景象,也不清楚山谷中纷飞的蝴蝶是否像我一样发出惊恐的尖叫。
墙上天花板上的水泥块“哗啦哗啦”往下掉,砸在我的头上身上。
吊灯也砸了下来,落在玻璃桌面上,灯和玻璃桌面一起粉碎,碎片飞溅。
我一眼看到对面的立柜,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余地,我向立柜方向奔出两步,我企图躲到立柜的下面。可是我还没有靠近立柜,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我就感觉到楼轰隆隆地坍塌了,许多东西压下来。
我的身体侧躺着被压在了废墟里。
一块木板立起来,竖在我的胸前,还有一块木板倒在我胸前竖起的木板上面,这样形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我的头就被夹在这个直角三角形的锐角上,动弹不得。
我的左侧太阳穴旁边被一块铁质的东西顶住,朝上的锋面插进了我左脸的皮肉里,左侧的腰部也感觉有一片锋利的东西插了进去。肋间也横着一条坚硬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条钢筋,勒进了皮肉里。
瞬间,我陷入一个黑暗的世界,脑子里混乱成一片,我想我是在做梦吧,可是我是那么的疼,左边的眼睛被温热的血模糊住了,不停地有血流进眼睛,又流出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瞬间改变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瞬间,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变成黯淡的尸
体。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我被埋在了废墟之中,身体在黑暗中沉沦。我在持续不断的山崩地裂的轰响中不知所措。我的思维一刹那间被中断了。
黑暗
我是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叫地狱。我什么也看不见,冰凉的液体在我的左眼流进流出,那不是泪,应该是血。人死了还会感觉到自己流血吗?还会听到轰响吗?
黑暗让我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我的思维难道是鬼魂的思维?如果鬼魂也还有想法的话。黑暗让我恐惧。
我想起了前不久做过的一个梦:
我在黑暗中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看不清任何东西,我只是听到一种细微而且阴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李西闽,你已经死了。”我怎么死了?我清醒地感觉到我还活着,自己的思维还是那么的灵敏,只是我浑身不能动弹,整个身体像是被捆住了。是谁在和我开玩笑,说我死了?
阴冷的声音消失后,我眼前有了光亮,那是惨白的光亮。我想从床上爬起来,可我的身体还是动弹不得。突然,我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房间里一下子拥进来很多人。他们中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妻子和儿女,有我的弟弟,有我的朋友,还有一些模糊的面孔。亲人们都在痛哭着,有人在说:“人都死了,哭也没有用了,节哀顺变吧。”谁死了?我大声地问。可是没有人回答我。过了一会,有两个穿着白麻布的蒙面人走到我的床前,抬起了我。其中一个人说:“这尸体好沉呀!”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是我死了。我大声地喊叫:“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们要把我抬到哪里去——”没有人能够听到我的话,我的亲人们还在痛哭着。那一刻,我的心变得冰凉。
我被抬到了屋外,那里放着一副黑漆棺材。我被那两个人放进了棺材,我听到有人说:“可惜呀,年纪轻轻就死了!”这些人怎么如此荒诞,我没有死,我怎么会死呢!尽管我身体无法动弹,但是我的思维还是那么的清晰,人死了怎么可能还有思维呢?我还能够喊叫,可这些人怎么都像聋了一样,听不到我说话了呢?过了一会,我看到一个人走到棺材面前,她低头看着我,她的脸离我很近,我却看到她的脸白茫茫一片,她轻轻地对我说:“你一路好走——”然后,她的一滴泪水掉到了我的脸上,我还感觉到了泪水的温热。她是谁?我不知道。她说完话后,我眼前一黑,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我听到了钉棺材板的声音,我突然身体能动了,可我的挣扎和喊叫无济于事,谁也感觉不到我还活着,钉棺材的声音还在沉闷地响着,亲人们的哭声也还在继续。那一刻,我真正的绝望了,我有种被活埋的感觉。
我难道真的死了?
我的挣扎和呼喊是我的魂魄在作*后的努力?
我在冰冷的黑暗中大嚎起来,我不相信我还会嚎叫,我相信我的嚎声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眷恋,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深爱的人,还有我未写完的书稿可一刹那间和我隔绝了。我的身体在往下沉,在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里缓缓下沉,离现实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我还能不能从黑暗中醒来?
此时,我没有嚎叫,我只是大口地喘息,心里呼唤着妻儿的名字,不知道应该对她们表达什么。
我还是不知所措。
一缕光
我在一种迷茫而又恐惧的状态中又听到了一阵轰响,紧接着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有许多碎物掉落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缕光。
这难道是天堂里透过来的圣光?
我的左眼已经看不见光了,我只是用右眼看到那缕光的。那是阳光,我告诉自己,是的,是阳光,阳光中还有浓浓的粉尘!我还闻到了阳光特殊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焦煳的香味。我能够看到阳光,能够感觉到阳光的味道,这证明我还活着,还没有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那是余震中裂开的一条缝,从缝中透进的光亮仿佛让我看到了希望。我想,有光进来,就会有空气进来,我就不至于很快被憋死;而且,通过这条缝,或许我能够听到外面的人声,我的声音也许可以传出去;更重要的是光明给我带来的希望,一线的希望。我看到眼前有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这个小空间没有使我的脸被杂物堵起来。
我的大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这到底怎么了?楼房为什么会坍塌?
在持续不断的山崩地裂的响声中,我所处的地方也还不停地抖动,背上积压的东西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受限制。我想是不是这个新建在山谷旁边的度假山庄因为山体承受不了楼房的重量而产生了滑坡?那时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
轰隆隆的声音还在一波一波地继续,水泥板上不断地有物体砸落的声音。不断地颠簸和摇动,我在下面被越压越紧。房子是建造在高高的山坡上的,边上就是一个悬崖,我担心坍塌的楼会在不停的震动中掉下悬崖,成为那美丽山谷之间的填充物。
我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还活着,我该怎么办?此时,我不知道山庄里的那些工作人员是否也被埋在废墟里了,他们是否也还活着?我为他们担心起来。他们是多么好的人!想起他们热情的质朴的脸,我的心里隐隐作痛。
我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砖块渣土埋着。外面有很好的阳光啊,可是,我却被隐埋在废墟中。我的右手还能动,左手却被压住了。我的大腿下有一个硬块顶在那里,我的右手慢慢摸索下去,摸到的居然是我的笔记本电脑,它在此刻竟然成了与我相依为命的伙伴,它与我是这样的不离不弃,它是这么的不愿与我分离。在笔记本电脑里,有我所有的书稿。我心动了,使劲地把它从大腿下拿了出来,艰难地放在了我眼前的那个小空间里,那个小空间刚刚好可以放下我的笔记本电脑。我突然有了个想法,能不能打开电脑,通过QQ和朋友们联系,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如果有人知道我活着,一定会来救我的。那个空间太小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只能开到三分之一,但是我的眼睛可以斜斜地看到电脑屏幕。我的右手十分困难地开了机,可无线网卡怎么也连接不上,我无奈地合上了电脑。我还想在等待的过程中打开电脑听听音乐,很快地,我的右手因为压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伸不进我眼前的空间了。
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是个重大的问题。
人声
很长时间,我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山庄里的人是不是都死了?或者是像我一样被埋在废墟里?尽管鑫海山庄还没有正式营业,我是**住进来的客人,但是山庄里的工作人员基本配齐了,也有些工人还在这里工作,做装修完后的收尾工作。这些人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我听不到人的声音?
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张纯朴的笑脸,那是阳光下鲜活的笑脸。她就是中午和我说话的那个姑娘,此时,她在哪里?我不敢想象她死了或者像我一样埋在废墟中。
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希望山庄里的人都平安。
可我怎么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呢,哪怕是惊叫或者痛哭。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在流血,我的裤子和衣服都被血水浸透。
我十分无助。
我没有办法阻止血液流出体外,我不能确定多长时间血
会流干,我也无法确定我能坚持多久。我多么渴望听到人的声音,那样我就不会感觉自己是孤独的。
身居闹市的时候,总是感觉到太吵太闹;面对喧闹的人群,又总想独自一人宁静孤独;现在,我却因为听不到人声而恐惧。
外面山摇地动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些,我突然听到了远处有呼喊的声音,我知道那不是在喊我,但心里却充满了喜悦,我想,只要外面还有人,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发现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救我的!
于是,我大声喊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喊得声嘶力竭,这是求生的呼喊。终于有人听到了我的呼喊,我听到有人踩在废墟上走过
来发出的声响。我的心在颤抖,那一刻我充满了希望。我心里说:“李小坏,你爸爸有可能获救了!”我大声地喊:“你们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外面的人停住了脚步,我感觉他们离我很近很近,仿佛
一伸手就可以拉住他们。来的是一男一女。
他们在和我说话。
女的问我:“李老师,你受伤没有?”
我听出来了,这是山庄老板娘的声音,我大声说:“我没有受什么重伤。快救我——”
男的是山庄里的工作人员,他说:“李老师,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会救你的,你要保存体力,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我说:“好的,我一定会坚持住的,你们快来救我呀!”
老板娘沙哑的声音:“李老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那边还有几个人要救,救完他们我们就过来救你!”
我听得出来,老板娘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悲哀,尽管她对我说的话很克制。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还能够这样对我说话,我心里十分感动。
他们说完就走了。
说心里话,我多么想让他们留下一个人,陪着我,哪怕是不救我,就和我说说话,我心里也会有**感,因为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可我没有让他们留下其中的一个人,我希望他们赶快把其他人救出来,然后来救我。
我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就怎么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我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孤独感又从我的心底升起。
我躺在废墟中,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再次到来。
……
当时觉得我会很快得救的,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次山体滑坡,却不知道外面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我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相信他们一定会来救我,尽管我的伤口在流血,尽管我的身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越压越紧,我怎么努力也动弹不得,右手的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小,后来甚至摸不到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