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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豆从报纸上移开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日本人这么喜欢**呢?”
刚才小豆豆正在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她已经到了找工作的年纪。可是,从广告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地方会雇用她。每一则广告都要求应聘者是**。
“招聘女服务生,**。”
“招聘女办事员,**。”
“招聘美人,**。”
小豆豆站起来走到妈妈的梳妆镜前,仔细端详自己。从正面看自��消说,从右侧面到左侧面,怎么看都是圆圆的。小豆豆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样子,是找不到工作的。”
小豆豆从镜子前走开,眼前浮现出音乐学校里长着瓜子脸的女同学的模样。
“唉,换了人家,工作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妈妈正专心致志地把各种颜色涂在一个中间挖空了的干南瓜上,希望把南瓜变成一个别致的花瓶。小豆豆对妈妈问道: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呢?”
“**?”
小豆豆把报纸在妈妈眼前摊开,指点着广告。妈妈放下画笔,盯着招聘栏,看得十分认真。然后,妈妈说:
“这不是**,是‘详情面谈’的意思吧?登报的时候把它简写成‘细面’两个字了。”
说完,妈妈重新拿起了画笔。
“是吗?”
小豆豆放下心来,如果人家要的是**,那自己**没希望,不过要是详情面谈的话嘛……
这时,小豆豆看到报纸的另一面上,登着NHK的招聘广告。
NHK即将开始制作电视节目,招募专属演员。不要求应征者是专业演员,将有*好的老师对被录用者进行一年培训。被录用者将是NHK的全职员工。录取人数若干名……
小豆豆也隐约知道,电视机这种东西正在日本逐渐增多。当年巴学园的好朋友山本泰明,曾经在树上告诉小豆豆关于电视机的事。“听说美国有一种像盒子似的东西,叫做电视机。如果日本也有电视机,就可以在家里看相扑比赛了!”泰明兴冲冲地说。可想而知,对于身患小儿麻痹症的泰明来说,要是能在家里看相扑比赛,那该多高兴啊。不过当时小豆豆还太小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相扑力士怎么能钻进自己家的小盒子里去呢?
即便到了现在,当小豆豆看到NHK“即将开始制作电视节目”的广告,也仍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录取若干名……若干名,到底是多少名?”
小豆豆正想问问妈妈时,妈妈已经画完了南瓜,把南瓜放到窗台上,心满意足地说“简直像外国陶器,是吧”,然后走出房间洗手去了。
战争结束快八年了。
在战争期间,一小块南瓜也珍贵得不得了。想起那时候,会觉得现在把南瓜涂得五颜六色,只为了让它像个陶器,实在是幸福的情景。
“不过,若干名……到底是多少名呢?”
小豆豆的眼光又移到了报纸上。这时,爸爸一边往小提琴的琴弓上抹着松脂,一边走了进来。爸爸是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今天是乐团的休息日。
爸爸看到窗台上的南瓜,对小豆豆说:
“妈妈画得真棒,是吧?”
小豆豆嗯了一声,觉得很好笑。爸爸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只要妈妈觉得好,他必定也觉得好。说起来,爸爸爱妈妈是出名的,他上班时总是磨磨蹭蹭,常常等快迟到了才走,可是回家时却风风火火,一溜烟跑得飞快,所以爸爸的鞋子前半部分总是先被磨坏。
“若干名是多少名?”
小豆豆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确很想弄清楚NHK的广告。爸爸干脆地说:
“就是没确定招多少名,有合适的人就录用的意思。不过,也就几个人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瞬间,小豆豆感到“糟了”,她凭直觉认为,关于NHK的这件事,还是瞒着爸爸为好。
“哦,我只是随便问问。”
谢天谢地,爸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又着迷地看了那个南瓜一会儿,就去练习小提琴了,这是爸爸的日课。小豆豆又看了一遍NHK的广告,发现自己很喜欢——广告的任何地方都没写“细面”两个字,这是个好兆头。
“把履历书寄去试一试吧。”小豆豆终于做出决定。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小豆豆做梦也不会想到,招聘广告中虽然没说详情面谈,代之的却是多达六轮、层层筛选的严格考试。
小豆豆坐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开始规规矩矩地写:
“学历:巴学园入学……”
这是小豆豆生平**份履历书。
高音丑女
“NHK会教给我怎么当一个好妈妈吗?”
小豆豆写完履历书时,如果有人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提出上面的问题。不过,要理解这个问题,需要费些笔墨来解释。
小豆豆在从音乐学校毕业的前夕,为什么拼命地搜索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呢?这要追溯到小豆豆的一个志向——成为一名***的歌剧演员。至于为什么要成为歌剧演员,其中有个缘故。
高中一年级时,小豆豆看了意大利的歌剧电影《托斯卡》,当时就决定“我要做歌剧演员”。托斯卡是一个美丽的歌女,和战后还没有余力顾及到衣饰的日本人相比,托斯卡的打扮简直就像梦中的仙子一样。
袒胸的长礼服裙,胸口和袖子上镶着华丽的花边和缎带。颈上是钻石项链,脖颈摇动的时候,就会有无数的星星闪烁。鬈发分成好几股,上面戴着花饰。这位美人用一面大扇子微微遮住面庞,优雅地出场以后,立刻用高亢的声音唱道:
“啊、啊、啊、啊——”
真是美轮美奂!小豆豆顿时心醉神迷。
“啊,我要成为这样的人!”小豆豆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心。
“要到什么地方去,才能学习成为歌剧演员呢?”小豆豆和同学们商量,结论是,还是应该去音乐学校。于是,从第二天起,小豆豆开始寻找音乐学校。小豆豆跑遍了整个东京,去了好几家音乐学校询问,却没有一家学校肯收刚上高一的学生。但小豆豆依然拼命寻找着:“我要争取比别人早一点进学校。只有早点进学校,才能早**得到表演的机会。”
小豆豆完全无视容貌、才能和身体方面的条件,这种幼稚的想法,无疑是因为从小深受战时什么都是“先来先得”的配给制度的影响。当人们排队领食物或衣服的时候,自然是越早去排得越靠前越好。那时,只要看到有人排队,即便不知道配给什么东西,大家也会立刻跟上去排,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有一个笑话说,有人慌慌张张地去排队,结果排到跟前才发现人家是在举行葬礼。
就这样,小豆豆终于联系到了东洋音乐学校(现在的东京音乐大学),和人家谈妥了等她明年上高二以后,可以去参加入学考试。当时许多地方残存着在空袭中被烧坏的学校,还无力重建劫后的建筑,所以学校非常希望多收些学生。在联系东洋音乐学校之前,曾经有一家M音乐学校,小豆豆在时间上倒是可以报考,但那家学校的考官直截了当地问小豆豆:
“你可以捐多少钱?”
小豆豆一开始还没听懂。当明白了也许要根据捐款数额来决定是否录取的时候,小豆豆震惊极了。遗憾的是,小豆豆只能如实回答:
“我是瞒着父母来的,也许不能捐款……”
于是,理所当然,小豆豆没有被录取。另外,当时正值“六三三”学制确定后的过渡期,社会上有人读了总共五年中学就毕业了,也有人上完三年高中才毕业,总之一片混乱。因此,小豆豆才能和音乐学校达成这个约定。
第二年,小豆豆真去参加了考试,并且得以通过,成了东洋音乐学校的学生。
进入音乐学校以后,小豆豆立刻明白了,歌剧演员并不是捷足先登就做得成的。
另一件让小豆豆震惊的事,是有人告诉她,歌剧《托斯卡》中那位美人儿的歌声,其实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声音优美的人唱的,扮演托斯卡的演员只是对上口型而已。这是同级的一个喜欢恶作剧的男孩,在周围没人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告诉小豆豆的。如果大声嚷嚷,实在有些不大妥当。
“哎,不是有句老话说‘女高音丑、男高音傻’吗?就是这个意思。”
男孩可以这么说,因为他自己是男中音,但小豆豆却是女高音,这真是有些失礼。
但即便如此,在音乐学校的四年间,小豆豆还是十分努力。偶尔,小豆豆甚至感到,自己的声音中有几分托斯卡的味道。
学校所在的地方叫杂司谷,就在有名的鬼子母神社旁边。午间休息时,小豆豆经常和朋友们来到神社院内,一边坐在长凳上吃烤白薯,一边聊些音乐上的事。神社旁边有一家小小的烤白薯店,是由一对老公公老婆婆经营的,小豆豆他们每次都从那家小店里买烤白薯。鬼子母神据说是保佑平安生产的神,所以每天都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来这里祈祷。有少妇模样的人由母亲陪着过来的,还有带着好几个孩子的阿姨来祈祷的,让人觉得:“怎么又有了!”曾经有个瘦女人寒颤颤地跑来,拜完以后立刻匆匆跑开了。偶尔还会有大肚子的狗穿过神社院子,引得小豆豆他们大笑不止。
临近毕业的**,小豆豆突然发现朋友们都已经找到了工作。原来大家并不是只会吃着烤白薯优哉游哉。朋友们并不是有意瞒着小豆豆,不过当小豆豆觉得“哎呀……”的时候,大家已经七嘴八舌地说:
“我去哥伦比亚电影公司。”
“我去藤原歌剧团。”
“我去德切克唱片公司。”
“我要做中学老师。”
据说,有一位三浦洗一同学已经完成了唱片的录制,正以歌手的身份崭露头角。
可是小豆豆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说真的,小豆豆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同时也对自己的稀里糊涂哭笑不得。不过,稀里糊涂的不仅仅是小豆豆本人,连爸爸妈妈似乎也没认真考虑过小豆豆毕业之后的事情。爸爸以前曾经隐约流露出想要小豆豆早点出嫁的意思。因为爸爸亲眼看到许多女孩在男性社会中受尽辛苦,特别是爸爸所在的音乐圈里,碰得鼻青脸肿的女孩更是不计其数。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只剩下自己还没有确定去向。得知这一点之后,小豆豆有些难过。做不成歌剧演员倒也罢了,可是这四年的努力,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想到这里,小豆豆就高兴不起来了。
“做妈妈吧!”
这天,小豆豆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车站附近的电线杆上斜斜地贴着一张海报:演出木偶剧《白雪皇后》。地点:银座•交询社大厅
“木偶剧是什么?”
小豆豆实在是无从想象。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有看过木偶剧,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小豆豆完全没有想到,这张偶然看到的海报会和NHK的招聘广告联系到一起。当时,小豆豆的家在洗足池附近,去银座非常不方便,而且银座似乎也不是一个年轻女孩可以独自去的地方。可是小豆豆被木偶剧吸引住了,于是在一个星期天中午,一个人去了交询社大厅。
大厅里坐满了小孩子。悦耳的音乐响起之后,一个体态丰满、神采奕奕的大姐姐出现了,她的两只手上套着男孩和女孩模样的木偶。大姐姐鞠了一躬,就藏到舞台下边去了,舞台上只留下了木偶们。木偶剧开始了。小豆豆歪在椅子上,从旁边窥探藏在舞台下的大姐姐。大姐姐跪在地上,操纵着手里的木偶,她尽力伸展双手,嘴里还模仿着孩子的声音,时而唱歌,时而说话。有时候大姐姐要从舞台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有时候还要蹦蹦跳跳,忙得大汗淋漓,片刻也不得休息。孩子们天真烂漫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向前探着身子,又是笑又是拍手。木偶剧接近高潮时,白雪皇后对主人公——男孩加伊和女孩格尔达,下了一个可怕的命令。一瞬间,场内一片寂静,孩子们感叹着“真可怜”。这时,小豆豆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明的感动,这和观看电影《托斯卡》后想成为歌剧演员,以及小学时因为看了《天鹅湖》而决定做芭蕾舞演员时的感动完全不同。小豆豆心里洋溢着一种温柔的情感,甚至有几分怀念,仿佛这是一个自己早就熟识的老朋友。而且,这还是小豆豆生平**次观看“木偶剧”这种东西,也使她深受震动。在热烈的掌声中,木偶剧结束了。小豆豆一边向新桥车站走去,一边想:
“如果我也会做这个,该有多好啊!就算不能演给很多人看,哪怕只给自己的孩子看看也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要成为职业女性的梦想已经变得遥远,而结婚这件事却似乎触手可及。
“结婚以后就会生孩子。做扫除、洗衣服、做饭这些事,当妈妈的都会做。可是会表演木偶剧的妈妈却很罕见。”小豆豆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浮想联翩。
“就算不能表演木偶剧这么难的东西,我至少可以在孩子们睡觉前,在枕边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读一点绘本或童话。那样的话,孩子们一定会佩服我的。”
小豆豆的结婚对象还八字没一撇,可是她仿佛已清晰地看到了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孩子的模样,而且,还是好几个孩子呢。甚至,小豆豆还感到了孩子们正屏息静气、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翻开的绘本。
那天的木偶剧《白雪皇后》,是由芥川也寸志作曲的,里面的男声四重唱就是“黑鸭子”组合,当时他们还没有成为专业演员。当然,小豆豆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观看这场木偶剧是小豆豆人生的一个契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回到家里,小豆豆向妈妈报告了表演木偶剧的大姐姐演出得多么拼命,孩子们又是多么高兴,然后问道:
“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教给我好好读绘本或者演木偶剧呢?”
受到同学们纷纷就职的激励,小豆豆也翻开报纸寻找工作,于是发现了NHK的招聘广告。
“NHK这个地方,也许会教给我怎么做一个好妈妈吧。”小豆豆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是在看过木偶剧后不久的一个冬日的下午。
收信
“头天晚上梦见了长毛象,第二天准会有喜事。”这是当时小豆豆喜欢的一句话,而且似乎很灵验。所以,了解小豆豆的人经常会问:
“怎么样?*近梦到长毛象了吗?”
自从把履历书寄给NHK以后,小豆豆陷入了****的不安之中。因为履历书是瞒着爸爸妈妈寄出去的,如果NHK寄来回信,小豆豆必须保证自己**个收到信才行。邮递员每天早晨和中午各来一次。履历书寄出两天以后,小豆豆开始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地不去上学,尽量待在房间外面等着邮递员。那个时间段里,爸爸也不会去工作,而是在院子里伺弄一下花草什么的。小豆豆担心坏了,万一邮递员说着“府上的信”,把信给了爸爸,那可怎么办?所以,小豆豆尽量待在*方便收信的地方。可是,在院子里做体操显得太做作,练习发声又不可能老唱个没完……想待在外面也不容易啊。
“这种时候,要是有一只狗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装做和狗一起玩,在这里等信了。”小豆豆想起了童年时的伙伴牧羊犬洛基。
……